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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鸿见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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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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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山的月亮

甲辰年三月十八日晚,《今古传奇》上饶玉山笔会,遇见圆润的月亮。月亮从玉京峰升起,穿过旗山战壕遗址,守望着油茶树和竹海深处的村庄。

夜色流淌,淌过那些年淌过的地方,如墨如水,洗亮宏大和细小的事物,大地和天空变成一幕淡青色的画布,所有的故事隐藏在背景里。森林、村庄、老人和狗,成为夜色的一部分,怀玉书院和书院前的人们是画的主题。

怀玉书院对面的玉琊峰,格外凉爽,放下一天的热闹,蓝冠噪鹛和白腿小隼都在归巢的路上,它们的歌声和呼啸声渐渐远去。

20余位名家名编聚集在书院前的泮桥,似乎对月亮的来临漠不关心,却又一直在倾听月光滑走的声音。

月光丝滑有声。

上大巴,跟紧团队,向怀玉山进发。一群来自百越诸部、东吴、荆楚大地的文友踏上了寻诗觅句的旅程,走上了一条从城市到乡村的未知之路。春山集结,不要太兴奋哦!途经玉山县城,再行65公里,从三清山西出口下高速,穿过不少村落,看过不少明清复古建筑,渐近山脚,连着的几岭儿湾明显是怀玉山的基座。黄昏时分,天暗了下来,劲道十足的风把细雨从缝隙中送了进来,凉意渐起。好山好水相伴,若不是这凉意也唤起饥饿,唯愿旅途无尽头。

进山后,烟雨朦胧,一条天路情境曲折,蜿蜒盘旋而上,每道弯、每面山都有不同的风景。沿童坊、关口、太平桥,绕太阳坑,爬葛岭头,上南天门,入山顶盆地,腾云驾雾一般,不知上了几重天。山山岭岭云遮雾绕,不让你很快看清。两小时后,大巴到了怀玉山庄。"芜城暮雨闻君到,急访扁舟出郭来",雨不大,却一路陪着到了家。

怀玉山庄是一家有历史记忆的民宿,主楼三层,全由石头砌成。文友住二楼,房卡随意分发。餐厅在后院,支两张圆桌。清炒竹笋片、干煸魔芋丝、韭菜炒鸡蛋、红烧土豆排骨,四荤八素12盘,均取材玉峰村,简约而精致。按说别处的时令,应该是一月萝卜,二月菠菜,三月花菜、韭菜和土豆。怀玉山年平均气温12℃~16℃,把开年后的日子俨然过成了慢生活,四月将尽,这些食材赶趟儿上桌,正嫩,刚刚好。家常晚宴,繁花相随,满桌飘散初春的气息。

怀玉山的夜更属于初春。雨在,雾在,风在。一个人心里有了他乡,也就有了故乡。今古传奇传媒集团总编辑杨如风的话让我体会很深:“我曾写过,我们大抵有这样的经历,当你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要有一个故人在那里,那么那陌生便不再是陌生,那满眼的灯火也是你的灯火;如果有一群故人在那里,那么这里就是故乡。江西第一次来,却已是我的故乡。”故乡今夜无月。没有月,姑且听月。凉飕飕的风背后,沙沙而来的其实是月,是月下的江南高原。

第二天拂晓,雨停了,天开了,江南高原揭去雨巾云纱,摆出你喜欢的样子。

作家们三三两两走出房间,互道早安,并投来惊讶的目光——没下雨啊?天气预报说好的?然后欢快而笑,像树叶壳里躲雨太久的小鸟,将山庄吵醒,吵得太阳提前露出柔和的光芒。上了四通八达的旅游公路,远山、民居、果树、田园、景点标志牌都是突然诞生的风景,无不抢眼,或让树木花草出镜,或抬高右臂自拍,还有无人机航拍,把怀玉山全景式装入镜头。

大号的云盖峰、金刚峰、罗汉峰,长相各异,大致可以叫出名字,非大号的拍板、石牛、唐帽、狮子、银尖、天门、飞泉、屏风诸峰,名字虽贴切,但也有些古怪,因此难以一一点名。环视四围,峰峦连绵起伏,各露峥嵘,如一朵初醒的出水芙蓉徐徐打开,将6.5平方公里的山顶高原捧在掌心。峰居高而不显其高,云海掩其锋芒;雾犹浓而渐散,随日出而升腾。竹坡、松岭和油茶林带环抱村庄,一片葱郁,与依山而立的徽派建筑,走进田园劳作的乡亲,环绕成网的彩色道路拼接成一幅幽静别致的主题水墨画,宁静而典雅。这些"画"很快上传微信群,引来围观。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十八龙潭。十八龙潭仰卧在云盖峡谷茂密的森林里,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盗玉化雨以济鄱阳,自云盖峰腾挪呼啸而下,连翻十八个筋斗云,跳出生天,一爪一鳞不知踪影,只在如来掌心留下十八记铁砂掌,掌落成潭,雨漏成瀑。早餐后,采风内容正是徒步十八龙潭。沿左岸栈道临溪曲折而下,涓涓细流润物无,到得峡涧秒变奔雷烈马。瀑布近在身旁,跳起的白浪鲁莽溅脸,突然钻衣,娇气扑怀。每粒水都有归途,每个潭乐意等候,名字很酷,二叠潭、灵岩飞瀑、双帘瀑、三叠瀑、鸳鸯瀑、莲花瀑……或状其形,或辨其声,或取其势,“云学山舒态,天随水赋形”,未临其境未知其妙,身临其境难言其妙。

十八龙潭,看是一方山水,拍是一幅美图,读起来却是一部荡气回肠的历史巨著。灵雨岩题刻,题是一段公案,刻是一卷古韵,找出来却是一缕掩藏在石隙青苔之下的巨帙光阴。镜头所及,皆是好景,人在景中,人也成景。时间在漫步、停留、俯仰、拍摄间流失,而没有人觉得时间在走;景致在观察、思考、留念、回味中变换,而没有人察觉春天已到。

而且,还有月光。怀玉山用一场雨和一夜春寒作铺垫,送来两个有月的夜晚,其韵味意趣得以沉淀而渐人佳境。怀玉山夜话海阔天空,抛不开文聚文散;创作交流各具心得,离不得写来写去。从五代十国贯休高僧历数,将书院演变起落看一遍走一遍再说一遍,从此读书的种子一定在“芳润堂”“崇圣殿”和“泮池”发芽。白天的所见所思经月光酝酿,化作云朵、星空、灯影、风物甚至怀玉山所有虚实动静,以供联想和思考,更类似一部古书里出现过的情景,是说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未必此时,正应此景。那年的月光,照亮曲阜杏坛,也照亮怀玉书院。那时或许叫讲定文寺?读书堂?杨亿精舍?芳润堂?草堂书院?斗山书院?聚首三天,思接古今,发现风云际会、流变过往和自己只在咫尺之遥,而思想、精神和文字可能永恒于心。漫步怀玉书院,在追逐怀玉山月亮的途中,自然被怀玉山的月光照亮。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幸有圣人之光,照亮2500余年来的思想长河。笔会经怀玉山夜话加持,何尝不是一场孔门侍坐或者泗水游春?

随意的闲谈趁着半杯酒力和满山灵气,越来越热闹和激烈,不少佳句蹦出,来一阵头脑风暴,再来一阵灵感骤雨,泮池水花乍起,头上明月惊鹊。所有脑洞和灵感来自怀玉山,来自怀玉山的月亮;也在于唤醒怀玉山,在于唤醒当年微风拂来、花枝摇曳的“斗山之会”。

面对怀玉山,总有阅读的理由,“你有一轮明月在雪夜也得悬挂苍穹/你有一袭蓑衣是否也得横一叶孤舟”;背对怀玉山,总有忘不掉的“山顶的老人”,“只要你们在/无论活着还是死了/山上就有神仙”。

来时,茂盛的油菜籽在细雨时昂头,招手摇摆,株株饱满,成熟诱人,“我喜欢多情的油菜花/和在油菜花下捉迷藏的童年”;去时,田块里来了三五成群的农民,挥着镰刀收割,身后的怀玉山晶莹剔透,“每一处废墟/都有经典”。

怀玉山小住,能记住的事物很清晰,“其实我说的/主要是树,以及相关的一些人、物/和忘不了的记忆”;怀玉山人梦,能触摸的东西很高远,“有多少鱼像我们这样/云山苍苍,湖水泱泱/又此去一别,山高水长”。

怀玉山能馈赠的礼品很多,都有山的品质,玉的精神,“我说的是尘封历史的古籍/游侠腰上的剑柄/老情人温存过的手杖/红瓦青砖之间的/百年栋梁”;每一分所得,每一分拥有,都是一树春光,“我不知道是否对得起/葬我的这片江南/对得起每一个节气,以及/南来北往的客官”;每一回遇见,每一回分别,都是一段思念,“当然,流落到乡间的青瓷女子/我也喜欢”。

怀玉山之夜,因今古的文学而更加深邃,因传奇的文字而更加虔诚。月光照亮心底最柔软的声音,“唤醒血液里那些死去的日月星辰”。

怀玉书院打开所有的门和灯,古意幽幽,犹如文化的光芒映照星空;文友们打开所有的手机功能,放飞两天来积累的图影、故事和心事;怀玉山踩过所有朋友圈、客户端,通过云端连线走过万水千山。朱熹当年手植的梨树绽芽吐叶,手书“一勺泉”的石碑默然静立,书院外的旧墙、老树、近村、远山,在月下变得更加厚重,全成了散文和诗。

月光如此澄澈,怀玉山如此寂静,北国江南如此安好。

月亮慢慢升到高处,腾出偌大一个天空让星辰登场。“星满天坛河泻影,月离海峤树生烟”。每颗星却是独特的存在,或明或暗,各归其位;或聚或散,各从其类。难怪怀玉山老早叫玉斗山,正可从星斗的位置辨出夜色的深浅和尘烟的浮沉。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夜晚风轻柔而清冽,怀玉山发生的故事缓缓打开,怀玉山留下的名字在夜空中闪烁。除戴叔伦、辛弃疾、陆游、赵蕃外,杨亿、朱熹、杨万里、王安石、刘克庄之名流不可或缺,王守仁、胡宗宪、戚继光、袁枚之大家必不能少,更有李东阳、费宏、夏言、郑以伟等宰辅级人物连同138位进士各领风骚,往来天赐之所,养成君子之风,留下不朽之作,创建不世之功,非一般的明亮澄澈。

更多的时候,我们到不了怀玉山,也想不到这么远。宇宙浩瀚,我们未必一定要成为星辰,在别人的仰望中睡去。要不就做怀玉山的罗纹石罢,长在下塘坑至米坑一带,不求质地细润,不求色泽苍青,只愿石质纯净,哪怕金星数点。刚好让石痴文武采选,用他发光的钢凿和刻刀,做完十四道功课,制成怀玉砚,成为被时光定格的一块风景。这也是最好的安排。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有些地方走着走着,便消失不见;有些故事说着说着,便戛然而止。怀玉山只此遇见,便是永远。书院的灯光和民宿的霓虹总有尽数熄灭之时,而头顶的月光一直都在。

向一座山致敬,因为那里的月光照亮心程。

(发表于《今古传奇》2025年8月总第798期。责任编辑范翔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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