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二

（小小说 原载中国乡村杂志季刊，2025年第一期）

    刘俊青

牛小二出生那年，是农历牛年，他爸说，子鼠丑牛，牛排行第二，就叫小二吧。直到牛小二上学填写报名表时，他爸憋古了半天，都没憋古出个大名。

牛小二的名字没离开牛，他的命运也没离开牛。牛是耕地的，离不开土地。牛小二十年寒窗，考上的大学，偏偏是农业大学，而学的专业又是作物栽培与耕作。他毕业回村，在村主任杨小灿的帮助下，流转了二百多亩土地，脚踏实地干起了家庭农场。

好在牛也与时俱进，现代的牛已进化地不吃草，只喝油。播种收获都是机械化，有零碎活计，顾工也很便利，牛小二的体力劳动并不那么太累。

这牛小二天生会忙里偷闲，累中取乐。譬如眼下，他种植的黏玉米，正是收获前的时节，地里没有活计，吃过午饭，他便开始乐享生活。媳妇儿红着脸说：“这大白天，大门紧闭，二门紧关，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不怕外人讲究？”

小二只是呲咪呲咪地笑。

下午三点，睡醒后的小二，又对媳妇说：“早做饭，早吃饭，早休息。”

夜里12点，小二醒了。他轻轻地唤醒媳妇，说：”穿衣裳吧，咱俩去玉米地看看，别像去年，二十亩黏玉米，被人’尝鲜’了好几亩。”

小二开车来到黏玉米田旁，突然，他发现地头上有两辆电三轮车，一个老汉，正在往车厢里装玉米穗。影影绰绰地，他认出那老汉是吴老念。吴老念手脚挺麻利，一点儿也不像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开起三轮车，蹽了。

小二没有追赶，路边还停放着一辆三轮车。两辆车，肯定是两个人。他只能逮住一个。再说，他一追赶，那老头儿开着三轮车，必然拼命地奔跑，碰到路口极速拐弯儿，必出意外，到时，他搪不清。

他迅速地下了车，示意媳妇准备录像。果不然，吴老念的老伴儿吴大娘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怀里抱着七八个玉米穗，走到三轮车前，她把玉米穗，放进车厢里，又用双手按了按凸起的玉米穗，以防掉落。她并不惊慌，说：“是小二吧？我没言声，掰了几个黏棒子尝尝鲜儿，解解馋，你别嗔怪呀！”

小二气不打一出来，真想蹿上去抽她一个大嘴巴子。

在转包农户土地时，各户都是一亩地一千元结账，而且是秋后收完庄稼结账，由村主任杨小灿担保，大伙儿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牛小二给不了承包费。可吴老念的7亩地，坐落在地边儿，他说自己的地肥，又好耕种，一亩地一千元承包费不行，承包费秋后结账更不行！

不承包吴老念的地，机械又没长翅膀，没法儿耕种。杨小灿帮着说和了好几天，吴老念都没答应，实在没法儿，只得以杨小灿的名义，一亩地给吴老念增添了50元承包费。

我对你吴老念不薄，你为啥还琢磨我的庄稼？小二气愤地想着，却不敢发泄，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问道：”大娘，您这是尝鲜吗？您这是解馋么？两车玉米，得七八百穗，你们老俩吃得了吗？在集市上，得卖好几百元，您这不是解馋，是偷，是偷盗行为。我敬重您老，不打你，也不骂您，您跟我去派出所！”

吴大娘早就听人念叨过，派出所处理偷玉米的人，要罚款。于是，她一蹦一蹿地，像着了疯魔，吼道：“派出所，我不去！非让我去，我就撞死在你轿车前。”说着，跃跃欲试地要靠近轿车。

小二赶紧拦住了她，攥住了她的胳膊。说：”你不去，我拉着、拽着、扛着你，也得去！”

僵持着。好一会儿，猛地，吴大娘挣脱出胳膊，噗通跪倒在小二面前，一边磕头，一边乞求：“大侄子，你饶了我吧，只这一回，以后，我再不掰你的棒子了！”

小二愣了，蒙了。他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吴大娘见小二不言声，继续磕头求告：”小二啊，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我叫你二爷，二爷，你行行好！“她一边不住声地求饶，一边鸡啄碎米般磕头。

把个小二磕得晕头转向。昏然中，小二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冲着吴大娘磕起头来，吴大娘磕一下，他磕两下。吴大娘一愣，心想：这小子是不接受我的跪拜，还要回敬跪拜。

她停止了磕头，直愣愣地看着小二。小二还在继续磕，不停地磕，嘴里不停地求告：“大娘，你别这样。您是我的亲娘，您是我干娘！”

小二鬼使神差地说完这番话，俩人竟跪对着安静下来。

子时的田野，分外寂静。不远处传来布谷鸟的欢叫声，声音清脆悦耳。

要吃姜，还是老的辣，吴大娘站起来，去搀扶小二：”起来吧，干小子。”

小二被”老姜“反客为主地搀扶起来，茫然不知所措。

“干小子，还愣着干嘛？这黑更半夜的，咱们回家吧。”

上了车，媳妇仿佛一下子增长了40岁，由紫微变成了容嬷嬷：”你就是个怂包，偷了咱们的玉米，黑不提白不提，还认贼作父。你做乌龟吧，我把她偷棒子的视频，发到群里，让乡亲们看看！”

”你敢，妇人之见！“小二急了。

回到家里，小二见媳妇依旧阴沉着脸儿，便解释道：”吃亏是福，咱不能得理不饶人。咱们得成全吴大娘做文明人。一切都是天意，咱多一个干娘，就增添无量福佑。再说，咱俩是共青团员，得响应《双争有我》的号召，为社会和谐做点儿贡献。

小二向媳妇一边分析一边解释，直到天亮。小两口才统一了想法。

吃了早饭，小两口从超市里买了三样礼品，让杨小灿跟着，一同去吴老念家认干娘。

杨小灿说：”你们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为人处世，是倡导社会和谐，是《双争有我》的典范啊。“

小二说：“是主任教育得好，我俩做的还不够，会继续努力。”

三个人谈论着，很快，来到了吴老念家。

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吴老念说：“小二，干爹干娘知道你有出息，有本事，也知道你不容易。我们老俩，不能光指着你们孝敬，以后，我们帮你看护庄稼。”

谢谢干爹干娘！小二和媳妇齐声答谢！

自此，牛小二的玉米田，有了护秋人，再没有大面积丢失。不论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有来玉米地遛弯儿的人，老俩就主动掰一两穗玉米赠送：尝尝鲜，这是我干儿子的玉米。

附记：因篇幅所限，对杨小灿们借助“双争有我”的东风，倡导村风文明的方法和行动不再详述。只交待一下，如今，五千多人的村庄，七八个家庭农场，再没有发生大面积丢失玉米的现象，着实让农场主们欣喜而感慨村风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