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阳光穿透玻璃窗静静照映在书架上,犹如一只温暖的手擦拭着世间的灰尘。父亲半倚在沙发上双手捧书,时光相伴,岁月静好。
父亲退休前是市文化部门一名负责人。他很喜欢读书,家里有一面很大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退休后,他读书的兴趣不减反增,坐在书架前的时间更长了。受父亲的熏陶,小时候我常踩着矮凳在书架上翻看,总把书弄得乱糟糟。父亲看见很生气就警告我不许乱动,否则要打手心。吓得我离大书架远远的——那时在我眼里,父亲就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中学时,我对古典名著的兴趣大增。有次我翻到书架上有一部《红楼梦》,打算取出来读一读。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此时却犹犹豫豫,生怕父亲知道我偷偷拿书会挨训。也许是读书心切,我鼓起勇气,向父亲这只“大老虎”请求借书。父亲听完,没有展现往日的威严,而是上下打量我,点点头,温和地说:“听说你最近学习成绩有进步?”我有些羞涩:“还不行,比起成绩好的同学还有差距。”父亲又点点头:“很谦虚嘛,你还能进步。”转身从书架上小心取出《红楼梦》用手抚摸着封面,严肃地对我说:“书可以借,但要放回原处,不能损坏。”
我高兴极了,连忙点头:“一定不损坏,一定放回原处!”可这部书我只读了前三章就放弃了。归还时,父亲问我:“为什么不读了?”
我老老实实回答:“看不懂。”
父亲笑了:“什么书你能看懂?”
我再次老实回答:“《三国演义》《水浒传》。”
父亲仰头哈哈大笑,我注意到他头发里夹杂着许多白发。其实,十六七岁的我哪里能理解《红楼梦》的深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情感纠葛哪比得上《三国演义》《水浒传》里的英雄故事更吸引少年。这次借书,却让我敢正眼瞧他的大书架了。
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半年未见的同学们聚在我家热烈讲述各自大学里的见闻,炫耀接触到的新潮知识。我们从诗词聊到古今中外,从熟悉的背诵到听来的片段,最后甚至胡诌起来,越说越兴奋。
或许是声音太大,打扰了隔壁的父亲。他走进来时,我们顿时鸦雀无声。父亲却宽容地笑笑:“这么晚了还这么热情?看来大学让你们见识了不少新东西啊。”得知我们在谈诗词,他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的诗你们可以多读读。”我当即从书架上拿走了《北岛诗选》。父亲对现代诗歌的认同,让我明白他并不保守。
大学毕业后,我在工厂工作,经常要写总结、报告和会议纪要。这类公文枯燥乏味,我却不得不写。向母亲抱怨时,平日总嫌父亲熬夜写材料伤身的她,这次却反常地建议:“去请教你父亲吧,他在单位可是号称'一支笔'呢。”她还竖起大拇指比划,满脸自豪。我将信将疑地去请教父亲。他听完我的苦恼,起身从书架上挑出一本《如何写应用文》递给我:“这本很适合初学者。”
我按父亲的建议认真读完,还做了详细笔记。这本书让我掌握了应用文写作的技巧。后来我到南方谋生,这项本领在工厂里大显身手,我也成了“一支笔”。如今我开始文学创作,这份功底正是从应用文写作打下的基础。
父亲在我眼里一直是个严厉的人,少不更事的我没少挨他训斥。但三次借书的教诲,让我受益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