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舅舅快不行了,被家人送回了乡下。
这事,让母亲慌了神,连我也想不明白。一周前,我还和母亲去看望舅舅。那时他软软地斜靠沙发,对我们的到来,无力地摆摆手,口齿模糊地向我们打招呼。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扫扫胸膛,说是呼吸困难,胶囊都吞咽不下,要拆了外壳吃粉末,并补充说在大医院检查过不是鼻咽癌复发。我稍微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那个恶病,什么都好办。
这事,我大意了,我信以为是小病。因为,这个春天以来,身边很多人不是咳嗽就是感冒,呼吸道疾病似有蔓延之势,包括自己在内,也在提高警惕防范。
其实,春节到舅舅家拜年,已发现他精神欠佳,甚至走路都有点歪。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头上戴了一顶盖耳的大毡帽,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舅母说他近段时间做了肾结石手术,身体有点差。以致于我认为他看上去身体弱是理所当然的。
回到乡下,舅舅还叮嘱粗枝大叶的舅妈持家,一幅操心的样子。可等家人替他沐浴时,已显全身无力。舅舅的精神状态在半天内直线下滑,这是别人向我讲述整个过程以证明那是无可挽救的事实。
舅舅患鼻咽癌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我刚出来参加工作。本来不富裕的家,只有四十多岁、孩子还没成年的舅舅,积极筹钱去治病——家里只有他一个顶梁柱,他知道要挺住。亲戚们纷纷伸出援手。历经大半年,成功地把病控制住了。
母亲说,舅舅去世前几个小时已经是处于昏迷状态,我表弟和她就一直守在旁边,跟舅舅聊天,喂全身发烫的他喝水。舅舅没有任何表情与反应,只是眼中有泪流出。他是不愿意这么就走了,母亲说。
记忆中,舅舅很少从物质上给我什么。一个普通的农民,全家四口人靠着几亩田,能维持着已经不错了。但我分明感受到舅舅对我们发自内心的一点关爱。
舅妈一直患病,婚后时好时坏。为了这个家,舅舅担负主要责任:日常看好孩子,有时病妻下田帮帮忙,外出打工是没有可能的,日子过得很是拮据。
当年外婆还在世,还没读小学的我经常去外婆家玩。外婆和小舅舅住。小舅舅和小舅妈身体好,干劲足,俩人耕了很多田地,忙不过来,他们总是想办法把我弄到他们那一边,让我帮忙照看表弟。两个舅舅同住一屋檐下,日子却是分伙过,一座三间两廊的房子,各住一边。我干小舅舅家的活,吃小舅舅家的饭,自然和小舅舅家交流多。而另一边生活的舅舅一家,我天天看在眼内。
舅舅不爱说话,一旦说起来,就让人有点唠唠叨叨的感觉。舅妈身体不好,经常发脾气,邻里关系紧张。舅舅周旋于这样的环境,仿佛就是灭火队员,我感觉到他的性格和能力都在下降,而相反的是,舅妈却被照料得腰圆体粗。
我们家曾有一段时间很背气,这是任何人都解决不了的。舅舅会在他繁重的农活后,直接从庄稼地里徒步几公里来到我们家,陪我父母聊天安慰。事情他是解决不了,主意也没啥。每次,他都是一身疲惫地来,满怀关心地开解,待上几个小时,再千叮万嘱地归去。这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举动,帮我们家度过了一段晦暗的日子。至今让我感到,有些关爱,不是物质可以替代的。
表弟表妹终于长大成人,成家立室了。本是可以慢慢过上舒心日子的时候了。但我分明感觉到舅舅的各种器官功能在下降:耳背了、口齿不伶俐了、动作缓慢、反应迟钝。现在想来,所有这些,都是疾病侵蚀和精神透支下的结果。
在殡仪馆火化名单中,我看到了舅舅的名字,终年五十七岁,是当天火化名单中最年轻的一位。面对这一个数字,心情更加难以平复,眼眶又装满了泪水。为了家庭,这是舅舅一生所承担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