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是一种很普通的食物。每年七八月份,是南方花生收获季节。
我喜欢吃生花生。尤其是刚从土里拔出来的。用水淘净泥巴,一个个淡黄色饱满结实。掰开一个,壳肉紧连,两三粒饱满的花生米结结实实裹藏在厚薄适中的壳里,手往上一翻,花生便跃进嘴里。食之脆生生,甘香、略显怯生的汁液便渗透味蕾,真是人间美味。
当然,有人吃不了生花生,一吃就会拉肚子,也嫌生花生有股泥土味。爱花生的人多的是,于是,花生便出现了很多吃法:水煮、油炒、磨浆,甚至拌之盐、蒜、绿茶、牛奶等,煮熟晒干,是另一种风味。
丈夫为了大快朵颐,又不想逛市场,便从网上尝试购来五斤外省花生,兴致勃勃地向我“邀功”。
“几千公里过来的生花生?一次又不能吃太多,没吃完就坏了。”
我一边拆包装一边抱怨。
她抱怨同是农村出生长大的丈夫一点常识也没有。
童年的记忆深扎脑海。我清晰记得,花生收获的季节,南方经常时晴时雨。夏季抢收抢种,大人都到田里忙活,我等小孩及家中老人,留守家中,成了粮食晾晒的主要守护者。早早地,主要劳动力便将谷物、花生等挑到晒谷场摆开。阳光出来了,晒谷场的水汽慢慢蒸发,地面慢慢变暖、变烫,老老少少便合力将箩筐倾倒,再用拨子、抓篱,将谷物摊开,让其充分享受热烈的日光浴,把身上的水份烘干,便可收仓入库。
摊薄谷物,老少们便轻松了:玩的,忙其他的,各自安排。这种自由,常常被午后一场无端的太阳雨浇灭。雨一来,呼天抢地也无济于事。老人蹒跚小跑,小孩鸡飞狗跳,老少用不堪重负的身体架子,拖筐托扫的直奔晒场,挥舞拨子将谷物收拢,一兜兜装入箩筐,太重挑不起,一老一少的便连推带拽的艰难将装满稻谷或花生的箩筐推回粮仓。田里忙活的壮年劳动力,这时,与乌云大雨比速度,正从田里飞奔而回。有的扛着扁担扶着草帽,逆风雨;有的担着新割的谷物,趔趔趄趄赶。在与自然抗争中,苍天之下,人们狼狈而顽强。
骤雨来得快、猛,在外面来不及收的基本上是花生。因为花生比稻谷颗粒大,不容易漂走。即使漂走,也容易捞回。
花生,就这样无意成了骤雨的肆虐品。
泡湿了一晚影响还不算大。遇上持续降雨,那就麻烦大了。
农村房不大。淋湿一担谷半担花生,勉强可以在厅堂中晾一晾。可夏天的收成,每天的收割都是一亩一亩地推进,挑到晒谷场的稻谷日产近十担。谷子一天没晒干,第二天的又来,不大的晒谷场,从最开始的薄薄一层,到肥猪肉一样厚,也便加重了晒干的难度。一场雨下来,来不及抢回粮仓的稻谷、花生又湿个透。
为减少损失,父亲便把家里唯一的风扇,对着占据了厅里所有能占据的稻谷、花生团团转转的吹,还时不时把双脚扎进谷物里,潜伏前行,替其翻身透气。人可以捱捱酷暑,谷物可熬不起这湿热。
丈夫买回来的花生个头很大。胖得几乎把纹理都撑没。难怪有人称花生为花生果。我忽然就来了兴趣了。同样,也逼不及待地掰开一个:呵!花架子,图了个中看。花生壳不算硬,里面的花生比平时见到的大,但比起夸张的外壳,显然瘦小得多,花生米都可以在里面打滚了。就像一些商品,外包装看来满满当当,打开内容才知内有乾坤,不是装酒的瓶底向上凹了,就是包装袋里塞个塑料垫,让人产生错觉。花生壳剥开后,两个连着的“小船”宽宽泛泛,有点“平坦”,就像从树上剜下的一圈树皮,薄薄的容易生火。
我把两粒花生米蹦进嘴。味道还可以,水分已不太充足。大概是因长途运输,也可能是来自干旱的外省。再掰一个,一个长出嫩芽的花生米跃然入目。这可找到证据了:“我就说嘛,时间长,发芽,坏了。”
丈夫辩解:“你不是农村娃吗?花生就算长在地里也发芽。”
确实,花生成熟了如果没及时收采摘,随时就会在地里开始第二代生长。
丈夫可不管我的“刁难”,兴致勃勃地洗了几把花生,扔进镬里煮起来。
热气腾腾的熟花生搬出来了。大家围上来开吃。我也过来,那是纯粹凑热闹,不爱吃熟的也参与嘛。
第一颗,“叭”,溅了我一脸水。那空有其表的花生在蒸煮中喝足了水,被用力一掰,水便往外蹿。
第二颗,“叭”,水射到衣服上。
第三颗,“叭”,冲上头发。
我一扔花生,不吃了。
站起来,要离桌,对面丈夫掰了一颗,“叭”,直戳我眼睛!
这傻大冒的花生!果然是外地客。
丈夫连煮了两天的花生当零吃。第三天就不管了。
家里的小事情,最后都是我收摊。
那些吃剩的生花生,得处理了。
摊开的花生,阴阴晴晴的在入户花园放了几天。余一斤左右,大个子的没剩几个,小的倒是跟南方的有点相像。随着身子的缩萎,泥土也掉了不少。是沙土。沙土疏水,利于生长。沙土贫瘠,西北缺水。这或许是花生长壳不长肉的原因吧。再掰一个花生,正确地说,是“撕”不是“掰”,里面的肉都快成为米粒了。
地域差异,从一颗花生,可见一斑。
花生与我们的生活如影随形。
花生油,从小吃到大。日子好了,虽然有时换着吃芝麻油、菜籽油、茶油、玉米油,但依然改变不了花生油的核心地位。味道不寡,浓度不烈。它以中庸之道长期成为餐桌主流。
小时候,乡下有油厂。每天收获季节,晾好的花生便被送到油厂,换取一年的食油。
如今,在城市里生活。不时见到市场也有油坊,现榨现卖。小小的家庭作坊,一罐罐白色的桶,装着淡黄的油料,等着买家。时不时见到女主人,用一只簸箕,上下抖动,将熟花生的红衣抖掉,以增加花生的出油量和保证油料口感。
花生,和我一样,从乡村走进城市,以它顽强的韧性,融进了滚滚向前的生活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