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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群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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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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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线光

广东的夏天叫酷暑。

为什么叫“酷”?林晓有个玩笑的解释:看看蝉就清楚了。

还是四月左右,天气又是雨又是晒,清早或晚上,蝉便从闷憋的泥土里钻出来,脱了层蛹“皮”,将外壳挂在竹林、树木底部,或干脆抛在地皮,羽化后,便可以飞到高处乘凉。七八月,难挡热浪拷打,蝉便从早上一直惨叫到晚上,尤其是午后,那长长的号叫声,让人听了更是烦躁。

      而这种暑热,因为节气更替,终将减退。

林晓单位搬到街中心一楼办公以来,她才发现,环卫工人清洁的点位是固定的。每天,她把车在街边的泊车位一停,下车见到的便是那位胖胖墩墩的清洁阿姐。有时,胖姐把帚子一横放在地上,自己便往上柄杆与竹篾的交叉点上找个既相对宽又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掏出面包就吃。林晓习惯了早到单位,早上,行人也相对少。与胖姐“狭路相逢”是常事。通常,俩人都是各行其道、各忙其事。林晓不习惯与人套近乎,何况是一位不认识的、没有工作交集的阿姐,她不知道与她说什么好。大概,阿姐亦如此想。

七月时,应社区邀请,林晓参加了一个“夏日送清凉”活动。原来,社区把辖区内的环卫工人请到党群服务中心,替他们送上精心熬制的龟苓膏、凉粉和冰镇西瓜。几十名男男女女环卫工,穿着橙色马甲,在火辣辣的夏天,精神矍铄。林晓忙前忙后,替大家分盛食品,并客气地问候。环卫工人们都认识,难得的聚在一起休憩,大家便你一言我一句地畅谈起来。林晓忙完手头工作,也加入到聊天行列。旁边一位阿姨,尤其健谈,和社区的工作人员很是熟稔。她一边感叹天气的热,一边说那条街应该增加一些绿植,还说街道那里多了坑洼有点影响交通安全。林晓便好奇地说,“阿姨,你对街道的情况很熟悉啊。”“我做这一行25年了,老伴也和我一起干这工作。”她边说边指指身边的一位男工。“我们有什么都相互提醒,大家互相帮衬。”阿姨一脸的自豪。林晓心中一震,在平凡的劳动中,这一家人,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与乐趣。

自此,林晓每次见到单位外面那位清洁工,总是主动跟她打招呼。尽管是简单一个笑容,或是诸如‘吃过早餐未’等纯粹问候。每逢下雨,林晓便邀请胖姐进到大堂躲避。抑或是阳光猛烈的正午,邀请她进室内避暑。而这位阿姐,除非是暴雨等恶劣天气,否则,绝不给予打扰。

林晓工作很忙。自己都50岁了,是单位的“老同志”,然而,还是象年青时一样干得没日没夜。

之所以每天至少提早半小时到单位,是林晓想让自己工作的时候有个缓冲的时间。提前预热,做好准备。免得一上班了,同事之间的工作交集多,大家要这要那,到那时,是完全搞不掂的。那为什么不前一天就做妥呢?这就是忙之所在。每天一摞工作,简直做不完。晚上回家,林晓对一整天的工作进行回顾,想想明天的事务,便知道明天重点是做什么,明天可能同事们会要什么。

儿子乐乐已上大学。学校在外地。一年就寒暑二假回来。这样,林晓很大程度上从照顾儿子日常饮食起居等杂事中解放。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自从做母亲后,差不多二十年没有这样放松了。休息日睡到自然醒,偶然想去哪就去那。注意了,有“偶然”二字。儿子大了,林晓父母也老了。这小毛病那小毛病,也是频繁出入医院。

林母得了血管性失忆。当然,这病是缓慢演进的。现在,基本上已叫不出家人的名字。有时,甚至认不出家人。生活已然不能完全自理。家务、冲凉、洗衣已不会做。幸好还会自己吃饭。林父便把照顾责任承担起来了。林晓是想请一个钟点工的,但林父不答应。林家比较保守,平时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家里突然常驻一个陌生人,他们会很不习惯。而且,林家就是普通人家,自己能做的自己扛。

林晓住处的楼上也有一位初期失忆症的老奶奶,近90岁了。那天,林晓坐电梯,遇上老奶奶,她一个人坐电梯把所有楼层全按亮了。老奶奶孙子与乐乐是同学。林晓与他们家自然相对熟悉。老奶奶衣服上绣了一张布条,上面写着“张奶奶,1390*******”。老奶奶也得这病了!林晓没有声张。得这病的人,也是清醒的。林晓在母亲身上印证多次。稍为同情、笑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方都会十分敏感地知道,并且跟着发怒,甚至袭击。林晓还是平时那样与老奶奶说说笑笑,帮助她下到一楼玩耍。

在花园,她见到老奶奶的儿媳妇张小青正坐在石凳上,看着远处正与其他小朋友游戏的二孩女儿。都是同龄人,她抓住了国家放开二孩生育的好政策,林晓想抓住机会可身体不允许。也不容易,大家都近半百了。

林晓关心地跟小青说,“你婆婆好像记忆力不太好啊。刚才见她把全楼层的电梯都按亮了。”

小青幽幽地说,“是啊,有点老年失忆了。一天出去吃三次早餐。”

林晓,“要去医院看看,开点药吃,减缓病程。”

小青,“开了。还买了一些‘靶向药’。效果不明显。年纪大,没办法。”

林晓轻轻一声叹息。是的,老奶奶年纪确实大了。而自己母亲,才七十多岁。”

暑假到了。这是乐乐升大四的暑假。本来,他是计划留校备考。无论是找工作、考研究生,都要准备。后来,听说留校要集中宿舍管理。乐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家享受一下家的温暖,小子对着林晓自嘲道。林晓是支持孩子留校的。当然,他回来也不拒绝。毕竟,过完这个暑假后,可能就是参加工作了,再也享受不了这种近两个月的假期了。

乐乐回家,乱了林晓生活工作节奏。乐乐天天往图书馆跑。早上自己骑车出发,中午打车回家吃饭。本来他要中午在外面吃外卖。林晓制止了他——回来了还要在外面吃外卖,倒不如留在学校算了。于是,林晓便天天从单位饭堂打饭回家,与乐乐一起吃中午饭。林晓平时在单位午餐、午休的习惯便被打乱,中午还要来回地跑。中午休息短短的二个多小时被撑得绷紧。

一天,林晓正忙得焦头烂额。坐对面桌的同事说,全国十五运群众比赛的摔跤项目我们抢到一些票。我们办公室有四张。林晓办公室只有2个人员。林晓打电话问乐乐是否愿意去。乐乐听了,说,“好啊,我天天在复习,也得休息休息了。新的体育馆我也没去过,正好去见识见识。”

俩母子便兴致盎然地去观看了。与其说对摔跤感兴趣,倒不如说是大家都找到了一个放松自己的合理借口。

摔跤?这不是林晓生活所在地的常设运动项目。得分规则,林晓俩母子也是看了好几个场次才弄懂了如何欣赏。选手的灵敏与角逐,观众的呐喊,让林晓觉得整个人都放松愉悦。

       没过一个小时,林晓的电话便响了。是单位领导打来的,问,“去哪了?”

林晓,“看摔跤比赛呢。”

单位领导,“哦,忘记了。可以早点回来?”

林晓,“关键是陪着儿子,我尽量早点。”

林晓一边看一边想,“单位这个福利,也感谢了儿子的成全。要不然,自己肯定将工作为借口。”

这些年头,心理健康成了大家都比较重视的问题。成人还可以,自我调节的能力相对强一些。青少年,处于生长发育阶段,风吹草动,与他们认知不一致便容易造成心理问题 。无论如何,一个单位、一个家庭,出现心理健康问题,都是一件纷扰的事。

公司集团每年都举办心理健康培训。办公室通知林晓,根据安排,今年轮到林晓科室派人学习。林晓很快就安排了人员。这是大家都需要的,何乐不为?

自从母亲患了失忆症以来,家里几乎乱套了。母亲白天嗜睡,晚上精神得很。整夜的在房间里翻东西。次数多了,父亲嫌她吵,把她赶到大厅。母亲便在大厅里忙得不奕乐乎。家里的鞋子全跑上茶几,碗碟钻进鞋柜,花草被扯掉,青菜大米撒满地。

嫂子早上起来一看这情形,开始惊呼发泄几句。母亲听了便不乐意,抡起拳头就追着嫂子砸。一家人一天便从吵吵闹闹开始。

林晓每次去到父母家,便听着其他人左一句右一句投诉母亲的“倒行逆施”。他们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太憋屈,要倾诉。呆呆地坐着的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便是一连串的臭骂。林晓此时成为“救火队长”,先浇灭母亲动口又动手的烈火,再安抚其他人飘渺的火苗。

林父是最累一个。儿子儿媳上班,无暇顾及家里,林父白天做饭等家务全包,还要照顾妻子。林晓体谅父亲的累,于是,每适周六日便把母亲接到家,亲自照顾。一整天面对母亲,林晓终于知道父亲的累。母亲不会自己上厕所。林晓每隔一个小时,便带着母亲上厕所。母亲喜欢睡,一有时间便在沙发上躺着,还要穿着鞋。林晓动手去脱鞋,母亲便死劲夹着两脚不让脱。估计,在失忆症患者看来,自己攥着才是自己的,一旦放下,自己也忘记去哪找了,甚至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久而久之,什么都没有了。对于一丝丝记忆从脑海中被抽掉,我们无法想像患者心中的恐慌。

父亲需要休息。母亲的心灵需要安慰。每次见到林晓,母亲总是乐呵呵的。其实,母亲已叫不出林晓的名字,但她知道这个人一出现,就是她最欢乐的一天。

母亲晚上睡觉,爱动爱爬起来夜游。有一次,因为父亲回了乡下,林晓便只好陪母亲睡觉。睡前,林晓耐心地对母亲说,我明天要上班,你晚上睡觉就不要起床玩了,好好睡,让我休息好。第二天,林晓醒来,见母亲在旁边睡得正香。晚上母亲有没有醒?对于一名失忆症患者,是因为女儿陪伴给予的安慰,让她一觉到天亮?还是,因为这是她的女儿,明天要上班,所以她要克制自己不能起床?母亲为此要付出多大的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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