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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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成都一百多公里的山村，点点灯光慢慢点缀起了黑夜。夜晚的乡村不同于城市，隔绝了车马的喧嚣。尽管是节假日，乡村的夜晚也沉浸于静谧中，特别是雨后的夜，整个村子仿佛掉入了沉默的胡同，除了黑暗留下的只是寂静。张玲喜欢这样的夜晚，特意挑在这个时间点回家，村子里没有声音，尽管走在泥泞的路上，行李箱的轮子已经数不清第几回被拌住，她的心情依旧不错。直到看见远处院子里的灯光，张玲不由得脚步错乱，低头提起行李箱想要快步走过去，却还是被声音拌住。
“玲玲，回来啦！”
“嗯嗯，孙婶这么晚还没睡啊。”张玲努力笑着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不管时隔多少年，不与人沟通的“毛病”终究没有被岁月消耗殆尽，反而愈加浓烈。
“是啊，今天下雨，叶子全到院子里了，趁雨停，我赶快扫一下，明天倩倩就回来了。玲玲你也真是的，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才回来，你爸没车就让你孙叔接呗。倩倩也是，太忙了，不然今天就和你一起回来了。”孙婶停下扫地的动作，笑着对张玲说道，提起孙倩，孙婶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嗯嗯，孙婶，知道了。”张玲认为孙婶话里话外都在炫耀，心中的不满不断扩大，拼命地想要向外逃离，身体似乎都要因此分离，但她还是克服着内心面对寒暄的畏缩，强颜欢笑地答应下了孙婶的话，夜晚的冷风不断地吹过她的身体，却激起了她身上的冷汗。
“玲玲啊，好多年没见你了，这次回来是过假期啊还是不走了啊。小姑娘啊，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还是太不容易了，要不就不走了，要婶说啊……”，“孙婶，太晚了，我该回家了，我妈要着急了。”张玲的内心促使着她打断孙婶的话，攥着拉杆箱的手越收越紧，夜晚的月光似乎变得越来越冷冽，张玲已经不能感受到心脏是否在跳动。“哦哦，是嘞，这么晚了，那你把这团线带给你妈妈吧，上次找她借的。”，张玲陡然松了一口气，接过线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张玲快步向家走去，行李箱不断被泥拌住，并把泥甩到她的裤腿上，弄得她越来越心烦。张玲不喜欢这样的夜晚，没来由的话语，无关紧要的话题和根本不熟的人，莫名其妙的关系让她心烦意乱。终于，她看到了那束熟悉的光。
“妈，我回来了。”张玲卸下一身疲惫，终于回到了熟悉的空间。
“哎呦，玲玲啊，这么晚才回来。我说让你孙叔开车去接你，你非不要，担心死我和你爸了。”钱霞听见张玲回家，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了她的行李。看见熟悉的人，呼吸到熟悉的空气，夜晚的美好再次回到了张玲心间。张玲喜欢熟悉的人事物，面对陌生与无关紧要的寒暄，她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哼，谁接她都不行，不知道的以为是人家麻烦她。”张父一脸严肃地说教着张玲，眼底的担忧却落在张玲眼底。张玲讪笑着，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维持一些无关紧要的关系，人与人之间只要保持小圈子的交流就可以了，其他关系的存在若有若无，它们像老人的拐杖，是老一代的必需品，对她而言，只是负担。
“喏，给你，孙婶找你借的线。”张玲洗完澡，将包里的线递给了母亲，正准备去吹头发，母亲叫住了她。
“碰见孙婶了？是不是又没给人家好脸色？玲玲啊，别怪爸妈说你，邻里邻居的相互帮忙是正常的事，这世上哪有不找人帮忙的时候，哪有不和人家交流的时候，你就永远一个人待着？”钱霞语重心长的话落在张玲心里如同千斤重的秤砣压着她喘不过气。
“我不明白，妈妈，你们要是想相处的话，你们去做就可以了，那是你们的关系，对我来说没有必要。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交流，有什么用吗？等到我需要交流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而不是跟无关紧要的人瞎寒暄。”张玲低着头，头发上的水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使得母女二人都无法再开口。
“那你前几天和你邻居吵架，这不是关系，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交流？人活在社会上，要和人打交道的。你要是回老家的话，孙婶他们都是最关心你的长辈，你也要去打交道的。”钱霞看着张玲还是将心里话都说出来，她明白女儿的回避，认为家里就是全世界，她不想勉强张玲，但还是希望她明白社会中人和人的关系。
“我什么时候说回来了？我只是害怕和他们交流有什么错，我从小就这样，为什么期待我长大就好了，我有在努力，我为了工作去努力地社交，那我回家为什么还要这么累？我跟他们没关系，所以我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吵架，争取我自己的利益。如果是你和孙婶呢，你肯定就随随便便过去了！”张玲站了起来，一一反驳了母亲的话。
“那……”张玲吹头发的嗡嗡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钱霞握着手中的线团，闷闷地说道：“这人和人呐，就像这线团，每个人身上都有，硬要扯开，那是会疼的。”钱霞不知道女儿听见了没有，但还是出去了。张玲其实心思没有在吹头发上，她听到了母亲的话，嘟囔了一句：“这么乱的线就应该直接剪掉。”
假期中，张玲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这个对她而言永远的舒适圈。孙倩回来了，来家里拜访，她躲在房间里看着母亲忙碌地招待，心中想着何必非要花那么多精力去维系关系，对自己躲在“世外桃源”的决定感到沾沾自喜。可是听着房子里吵吵闹闹，她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彷徨，好像真的很久没有听到了。假期终于结束了，那天过后，张玲觉得自己难得过了一个舒服的假期，收拾行李和父母告别，回去成都了。但母亲的那句话始终困扰着她，她坚信自己的判断，却又不断被那句话扰乱思绪，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一只风筝，被一根线所束缚。
城市的生活如往常一样，勉强应付的工作社交，低头不见抬头也装不见的邻居，一切都是张玲希望的那样。可每每晚上看见窗外的月光映照在无光的屋内，她的心中总是空落落的，耳边是寂静的，夜晚如他希望的那样，但她却迷失了，仿佛那根风筝线在暗处慢慢地消散了。
平常的一天，出门的邻居却没有和张玲碰面，他稍顿脚步就前往电梯间，经过张玲家的时候却突然闻到一股煤气味，他突然感觉不对劲，连忙拨打电话后就冲进了张玲房间，将张玲送到了医院。
张玲在一片混乱中醒来，她残留的记忆是那一个人的房间和刺鼻的煤气味，可当她睁开眼却不是空无一人的病房而是身边的孙倩。
“你怎么在这？”张玲沙哑的声音丝毫掩盖不住她的惊讶。
“你邻居发现你煤气中毒了，把你送医院的。然后就给你妈打电话了，太远了，你妈来不了，我妈就让我来了。”孙倩坐在床边，看见她醒来连忙按响了护士铃。
“你在成都？”张玲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也是。你也别太生气了，我妈就那样，说话比较直，但是她就是关心你，听说你在这边过得不好，一直让我来帮帮你，但我害怕你不接受我也一直没说这件事。其实你妈也经常照顾我，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人和人嘛，不就这样。你快休息吧，别担心，没啥大事。你醒了的话我就先跟钱姨说一下。”孙倩站起来就要出去给钱霞打电话报平安。
张玲缓缓坐起身，她很疑惑，人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也不理解没有关系的邻居为什么要冒险破门救她，尽管之前的争吵断绝了建立关系的可能，不理解没有关系的孙婶为什么要关心照顾她，尽管之前恶语相向，他们其实没有关系的。可是看见周围的环境，她又确定那些帮助，那些温暖是切实存在的，想起孙婶的关心，她突然发现是她抵触太久了，让她没有听到那背后的关心与温暖，明明最值得社交的是他们。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她无心建立和维持而消失，也没有因她害怕躲避而隐藏，它们就在自己身边围绕。
这时，孙倩走了进来，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了她的身上，那团在张玲身边的线变得清晰可见，她明白，这不再是束缚，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线，它们不因建立而存在，它们一直存在，只因靠近而变得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