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

       生平第一次到新疆。

五月下旬“头阳”，刚转阴没几天，浑身无力，特别嗜睡，声音暗哑、咳嗽得厉害。为了不错过中评协“第二届全国民族文艺评论人才培训班”的学习，不顾家人反对，给单位请好假，带着熬好的中药、买好的西药，拎着行李箱，三五步一休息，忐忑出行。

目的地在新疆阿克苏市。

去阿克苏之前，满脑子都是风沙袭人、骆驼负重的场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何等苍凉、孤勇又壮观！

在成都候机的时候，老同学王光龙告诉我，高中同班同学倪凤英就在阿克苏市。他把倪凤英的联系方式给了我，还给倪凤英打了电话。

报到这天，家在阿克苏，几十年没见的高中同学倪凤英专门来接我去吃午饭。 下了的士，倪凤英就着我且走且停。没走几分钟，远远地就在明晃晃的阳光下看到“3号仓库” 几个字。

倪凤英说“到了”。我有些诧异，不是去吃新疆特色午餐吗？怎么到了仓库？

“这里以前是储备粮食的仓库，后来不储备粮食了，仓库就改造成了餐馆。有客人来阿克苏市，我们本地人基本上都会选择在这里请客，里面全是新疆特色美食。”

原来吃饭地点叫“3号仓库”。

到了“3号仓库”正门，一对铁门，一个长方形玻璃窗户，一块维吾尔语、汉语、英语三语标注的店名从下到上浑然一体。汉语、维吾尔语是白色，英语是绿色，而那块承上启下的长方形玻璃窗上，红纸黑字的“神州放歌”几个毛笔字让这道多元统一又心怀世界的门平添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自豪和底气。包着店名的是夸张、对称又融通的棕色底子衬白色星星点点的图案，像羊角似白云又如花开，让现实粗粝板正的店名瞬间多了具有地域特色的浪漫。或者是为了将对称、均衡进行到底，店名两边，浪漫主义的图案还把饭店白色字样的电话号码一并拥入己怀。

走进店内，我们俩被安排在距离开放式厨房最近的中间区域。房顶很高，抬头便是隔空排开的丛丛绿植；打眼远望，前面、侧面的墙上也层层叠叠、绿意盎然。所有的干燥、炎热都被拒之门外，一间普普通通的大众消费场所，让人在百姓家常中顿有清凉狭长、笃实高远之感。

倪凤英说想让我把新疆特色美食都尝尝，可我们只有两个人，多了无论如何也吃不了，可不能浪费呢。

点好菜，倪凤英就去端了一盘虾片、一份糖心苹果、一份超甜西瓜香蕉上桌。她说糖心苹果是阿克苏极富盛名的特产，但现在苹果不当季，所以吃起来有些翻沙感，十月份的苹果最好吃。新疆的西瓜也特别甜。

我们开始聊工作、聊家人、聊往事、聊新疆的风土人情……

一份凉拌洋葱上来了。她说这是烤羊肉的配菜老虎菜，特能解腻，饭店赠送的。

很快，1斤烤羊肉、两个烤包子、一盘手抓羊肉饭上场了。风味独特、香味浓郁、毫无膻味的羊肉真是名不虚传啊。本着加强营养、补充能量、尽快恢复的最高原则，除吃了烤包子、烤羊肉之外，三分之二的手抓羊肉饭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吃掉的。最后，倪凤英又去给我盛了两碗3号仓库饭店自制的新鲜酸奶，我也照单全收。

几十年不联系也永远不曾忘记的同学情谊，游牧文化孕育的独特边疆神韵、边疆风味，都在3号厨房的这顿午餐里定格。

吃完饭，立刻返回酒店准备报到。在酒店对面的路边偶遇三个维吾尔族小朋友，他们戴着鲜艳的红领巾，个子都至少有一米六。见到陌生人孩子们略显胆怯羞涩。但是，当他们知道我是来自四川的老师时，他们送了青杏儿让我品尝。虽然依然有些羞涩，但表情自然、舒展了许多。尽管刚吃了午饭，差点被我误以为李子的青杏儿还是很快到了我口中。

“哇！好酸！” 一时之间，眉毛、眼睛和脸上的肌肉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顿啊。可能我的表情太搞笑，几个孩子终于不再像青涩的杏子般拘谨，笑得如风过树林时的灿烂阳光，东倒西歪找不到重心。

“太酸了，还没熟呢，扔了吧。”不明白几个孩子为啥还要拎一大袋青杏在手里。

“青杏可贵了！”手里拎着青杏的男孩很认真地告诉我。

“很贵吗？多少钱一斤啊？”我有些将信将疑。

“很贵，这里买几十块呢。”

“不止，还有的地方要买一百多两百块钱一公斤。”

  ……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边汇总情况边争着告诉我。

看着孩子们认真、可爱的样子我突然醒悟，这里是沙漠绿洲，地里长出的任何物产应该都不会太容易。

站了不到十分钟吧，疲累感越来越强烈。

“我可以坐下来吗？”这路边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和街道连接处有惠民木凳。

孩子们赶紧给我挪了个位置。

“你们读几年级啊？”我问。

“六年级，我们马上就毕业了。”

　    “马上就毕业了？是不是很开心啊？”

“老师，多美好的六年级，我们不想毕业啊！”

哈哈哈哈！看着孩子们宣誓一样的表情，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孩子越聚越多。二年级、四年级、六年级……他们一一告诉了我自己的名字，可是每个人的名字都那么长，我哪里能记住呢？更何况我新冠首阳转阴才几天，还在艰难、缓慢恢复中。

一阵无拘无束的对话结束之时，孩子们相约：“老师，您能不能去我们学校啊？就在街对面。”

“老师，我们晚上8：40放学，您还能出来吗？”

白天报到，晚上融冰研讨，第二天正式开始封闭式学习，当然不能了。我深表歉意地说明了情况，也发出邀请，期待他们四川相逢。

几天紧张、高效、收获满满的学习很快结束，要离开这座沙漠绿洲之城了。为了准备第二天结业典礼前的学员论坛发言，我晚饭请假。大致弄好发言稿后，饥饿感袭来。夜色中，边走进与酒店比邻的牛肉馆，边想起在对面相遇的那些可爱的孩子们。

要了一碗红烧牛肉干拌面，依然是长着瓜子脸的那位维吾尔族美女服务员端给我。我们相视一笑，也许我们彼此都想起了我第一天拎着诺大的行李箱走进店里又饿又累叫赶快给我上牛肉面的狼狈样。

红烧牛肉干拌面吃完了，付了钱，我微笑着说了再见便往店外走。

“欢迎改天再来。”美女店员满脸笑容。

“我明天就回四川了。再见！”

刚走到店外的空坝里，美女店员不知怎么就站在了我前面。

“请您吃杏儿。”她并不太标准的汉语发音格外温柔。

她伸出右手，掌心上有两个橙色的杏儿。

我立刻想到孩子们的青杏儿。

　    “是你们家的杏儿吗？”我问。

“不是，是我那位妹妹给的。”她指了指店门口的另一位美女。

“谢谢！”我收下杏儿，为了表示尊重，立刻送了一颗到嘴里。

依然酸，但是有了第一次品尝青杏儿垫底，这一次我淡定多了。

“我能和您照张相吗？”正吃着，送我杏儿的美女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当然可以，很荣幸。”

我们大致选了背景，留意了是否逆光，然后就摆了几个姿势。店里另外两个小美女也跑来加入。

一位穿着工作服，一直蹲在门口台阶处的男服务员站了起来。边看我们照相边说他曾在四川工作过。

“在四川哪里工作过啊？”我问。

“四川绵阳。”

“啊？这么巧啊？我就是绵阳的。”

“你不是维吾尔族吧？”

“不是，我是回族。”

合影的人员就这样由一人变成了三人、四人、五人。

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望去，“百盛牛肉馆”几个字安静地张贴在华灯闪烁的夜色中。

突然发现，短短一周时间，虽然封闭式学习十分紧张，但我的剧烈咳嗽已经成了偶尔咳嗽几声，人也渐渐有了些力气。

“千金难买道。”徐粤春、王一川、张清民几位顶级大咖的精彩讲授，和来自全国25位同道的共学研讨交流，让我真有“更上层楼”之感。而中评协及新疆方面办会老师们的精明能干、专业高效、细腻贴心，更让我以身为文艺评论工作者而自豪、骄傲。

想起现场教学参观“柯柯牙纪念馆”时看到沙漠变绿洲的英雄壮举，想起打开边塞城门的张骞及汉朝戍边士兵走在历史深处保家卫国、走向世界的千秋伟业，想起经过云上草原时不知名的维吾尔大姐姐热情邀请我坐上她美丽的羊毛地毯，不懂汉语的她拉着我的手嘴里不断吐出两个汉族词汇“姐姐”、“妹妹”，同行的本地司机说，她说您和她是姐妹……谁说不是呢？五十六个民族本就是一家，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共建的家，让我们天涯咫尺、亲如手足。

后来我还知道，新疆杏原产阿克苏，十分有名。每年春天，广袤无垠的群山大地，美丽的杏花便如江南春色，让戈壁沙漠呈现另一种刚柔相济、大道在兹的人间至美。

再见，阿克苏！再见，新疆！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再去，去好好感受您位居欧亚大陆中心地带、融通古今中外的大气磅礴，去好好收藏您带给远行人的善良、赤诚、美丽动人的天涯情意。

2023年6月，新疆阿克苏之行，西出阳关有故人，西出阳关处处亲，这是我的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