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买车,就到路城的高铁站来看看吧。
黑的,白的,红的,绿的,黄的,商务车,小轿车,三马车,摩托车,两座车,四座车,六座车,还有最新款的能源车......不论是那市面上最新最热的,还是那被4s店的店员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你都能在这里找到同款车。
一辆又一辆,车子们就这样交叠着,错落地摆在站前广场两旁的停车坪上。阿有的车也停在这里。这是比亚迪最新推出的秦PLUS荣耀版,红色的车身,修长又流畅的车型。当然,阿有看中的,还有它美丽的价格。
阿有还在车上。他的整个半身正窝在主驾的暖阳棕色仿皮座垫里,双肘虚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指侧顺溜地划拉着手机,眼睛上下扫动,一道一道地找着车次信息。等确认过列车正点,他就拔掉车钥匙,下了车。
山顶的云又向下沉了一分,又厚重了一分。渐渐地,整个天空也像是被压弯了来,连空气都变成了雾色。
“阿有,今天也出车啊。”阿有朝左前方望去,一个方头男人叼着没点着的烟,踩着不急也不缓的步子,右手往棉衣兜里一捞,掏出一个透绿色塑料打火机。
“鑫哥!”阿有下巴一扬,风倏的一下从他的脖子溜进去,他赶忙又夹紧了两只肩膀,“出啊,要过年了,这几天多做点嘛。”阿有朝鑫哥喊道。鑫哥往这边快速迈了几步,嘬了口烟,往外一吐,“是啊,快过年了,这几天人多,多跑几趟喽。”
站前广场上,零星地走着些人群,有三人一堆的,也有两人一堆的,有些地方一人也成一堆。鑫哥用手肘碰了碰阿有,用下巴朝他的右前方指了指,“喏,阿中”。阿有顺着鑫哥的下巴望去,一个上着白色羊羔毛领皮上衣,下穿漆黑皮裤,脚踩紫绿混色阿甘鞋的男人正朝出站口那儿走去。“这小子也来了,还赶挺早”阿有看了眼鑫哥,“咱也快走吧”。鑫哥没有接话,倒像是憋着一口气,又继续说,“嗐,他还早,我在这等了半小时才看见他,估计又到哪里去打牌咯,赶得倒挺巧。”鑫哥打了个呵欠,染得阿有也跟着打,“可不是,这小子点卡点可叫一个准,我去年就开了两次榴莲,人家两次都正好来找我。这你说,好不容易买一个,分也不是,不分也不是。”阿有甩了甩头,自然地笑了笑,浅浅地吸了一口冷风,又打了个呵欠,“这容易,你下次直接找我,我给你解决一半” ,鑫哥一把搂过阿有,“咱可是靠嘴干活”,又顺手拍了拍阿有的肩膀,“会动嘴才有活”,“走吧”,阿有会心地轻笑了一声,“走呗”。
一个,又一个,陆陆续续地,从站口里侧,出来一两个、三四个提着大包,背着小包,推着行李箱的影子,慢慢地,从模糊到清晰,这些影子变成了一个个立体的人,从闸机里向闸机外走了出来。
阿有拉开褐色腰包,抽出一张浅粉纸片,上头写着“路城-平城”,他像想起什么,又扭头朝鑫哥喊去,“下次喝酒去啊”,“鑫哥”,那快没在暗橘色灯光下的黑色方头扭了过来,鑫哥把手一招,“得嘞!”
“回平城,回平城,平城的有吗?”阿有一手拎着纸片,两只眼珠左转转右转转,拎着声音喊着,“马上出发,马上出发!回平城的有吗?”。叽叽呱呱,车站说不上熙熙攘攘,却也是人潮攒动,配合着叫喊声此起彼伏,阿有不得已又提高了些声音。
天色又沉下来许多,遮住了太阳那最后一点余光,雾气重重的,也不知道是白天提前进入了黑夜还是黑夜透出了一些白天。乘客们也乌央乌央地压了过来。阿有抽出口袋的一只手,一手举着浅粉纸片,斜斜着迎上一个一手提着大环保袋,一手推着黑色大行李箱的褐呢子大衣女子。“靓女,回平城吗?五十一位”,阿有有些谄着说。女子似是没有听见,仍是直直地看着前方,认真地让她的箱子带着她走,又似是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阿有。阿有又重复了一遍,女子像是刚回复听觉,直硬地吐出,“不要了,谢谢”,又“噔噔噔”地朝大巴停车点那里走去了。阿有在心里轻笑了一下,又跟了上去,带着小跑了几步,“没大巴了靓女,最后一辆一小时前就开走了”,阿有又跟紧了几步,“哦,这样啊”,女子不过心地说。她似乎加快了脚步,更加大方地往站牌那走。阿有把广告牌挂手上,跟上小跑了几脚,又走了几步,见这人脚步太过坚定,干脆停下了,回过身,又往站前广场那去了。
那女子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向下摸往身侧的单肩挎包,抽出手机,用大拇指划拉了几下屏幕,她的眼睛又带着她盯向不远的空间,她的手把手机递到她眼前,又压缩了她的空间,她的嘴唇开合了几下,“不是吧”,她嘴里的气流也在说话了。“都说了停运了”,阿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你放心好了,我天天在这里的,各个都认识我啦”,“不会骗你的,这里可是路城”,阿有拖长了尾调。“嘿,钟哥”,他往远处伸直手,“下班啊钟哥”,“钟哥”把手掌向阿有撑开,微微地点了点头。“去不去?马上出发”,阿有又回头补充道,“五十一位”。
“五十一位?”女子重复了一遍。“五十,五十,都是这个价。”阿有赶忙说。女子向地面瞟了眼,搓了搓了她的行李箱,“那好吧,你的车在哪里”。“就在前面,很近的”,阿有的右脚脚尖快速地变了朝向,右手手指往了自己车的方向。
冬天,南方的雨水还是丰沛,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那片云,就会抖落一些碎片下来。冬雨可淋不得,一个不小心就会感冒,再惹得个脑胀发晕,不下一周都好不了。对于开车的和搭车人来说,都是煎熬。同样讨厌雨的还有那前挡玻璃,雨一落下来,就开始侵占它靠外的一面,从一滴,到一道儿,直到整片玻璃都染上雨水的印记。接下来,它还要化成雾气,把玻璃内侧的那一面也糊满开来。阿有总会在这时开动雨刮,又把冷气打开,虽然会费不少电吧,但为了雨天驾驶的安全,这点钱还是不能省。
“这天气真难顶啊,又冷又下雨。”阿有挑起话头,好像在跟乘客们说,又似跟自己说。“是啊,平城这天气太差了,我上午在佛山还只穿一件卫衣,一下车马上把棉衣穿上了。”离阿有最近的副驾乘客接过他的话茬儿。
“是了,这段时间天天下雨。”,阿有把方向盘打过左边,“出了年就好了吧。”他接着说。平城人喜欢把过了年三十叫出了年。“刚回来还习惯吧?”阿有又紧着问。副驾乘客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放松地“啧”了一声,“习惯,习惯,这年年都回来的”,阿有跟着说,“回来过年啊。”,“是啊,过年总要回家一趟嘛。”,副驾乘客轻松又无奈地说道。“你们不休息吗?”他又紧着说。阿有拨下左转灯,“休息啊,过阵子就休息,跑到年二九,大年三十就不出来跑了,一年365天,总要休息几天。”
雨还在下着,打着车身噼里啪啦,而后又叮叮咚咚,淅淅沥沥,车内也呜呜哇哇,叽叽呱呱,聊着聊着就聊走了三个乘客。
“回家过年啊?”阿有朝女子甩了一个话头。“嗯。”“回家过年。”女子不冷不热地重复道。“小妹去哪里工作啦?”阿有又把话递过去。女子别过头,望向窗外,“广东啊。”阿有马上接着说,“广东好啊,我前几年也在广东打工,广东好玩的多啊,花花世界。”“天气又好,暖和。”阿有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起来,也算职业习惯吧,聊着聊着,说不定熟客就来了,生意也来了,活计也就来了。
女子回过头,把手机举到胸前,伸直两个大拇指,在屏幕上划呀划,下意识地,摁掉了屏幕,又像想起什么,又摁亮了屏幕,把右手拇指顺上来划了划。阿有便也不说了,干这一行,觉察力也很重要,得知道适可而止。
雨停了,车外冷冽的雾气却还紧紧包裹着车身,顺着缝隙钻入车内,车内的氛围也变得有些冷。或许是为了打破这闷闷的氛围,也可能是拉客司机的本能,阿有冷不丁来了一句,“我专门跑平城到路城的。”“这条路熟悉得很。”车里的空气暗淡了几秒,女子的清亮声音还是响起了,“这样啊。”阿有突然又提高了声音说:“小妹年后还回广东吧。”“要去路城的话,还可以联系我。等下可以加个微信,去的时候随时约。”女子脸上的苹果肌略微用力,向上撑起了嘴角,她点了点头,说“好。”
车内的氛围就这样又冷静了下来。阿有在点歌机上拨弄了几下,拧开音量。是梁博的日落大道。梁博用磁性又干净的声音演唱,好像沉稳的少年,感慨自己过半的青春,孤独大到这辆车都承受不住了。
“日落大道啊。”女子喃喃地说。
“你也听梁博?”阿有睁亮了眼睛,略带惊喜地说。
“偶尔。梁博有些过于伤感。”女子把手机放下,又往远处哪儿望去了。
“是吗?”阿有不经意地上挑了这个“吗”。他挪了挪把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着太久,汗有些渗了出来。
“嗯。”女子像是对自己复述了一遍。
车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梁博还在呜啦呜啦地唱。
发黄的太阳能路灯又在摇曳着浅浅闪动,密密麻麻的飞蛾和摇蚊围着昏暗的灯泡无脑地游动,吵得人脑袋嗡嗡响。阿有别过头,随意地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分针已经走过半点,又是零点半了。阿有转到阳台,拿过晾得半干的毛巾,一甩,搭在了肩上,随后走向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澡,又汲着拖鞋回到了卧室。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流程,没等身上的水汽爽透,他顺起桌上的手机,一屁股就陷进了床上,再用食指轻轻一触,给手机了解锁。阿有从拖鞋里抽出脚,换了个姿势,滑开微信。
聊天控件上的小红点变成了三个红色的小点儿,阿有把通知框滑到最后一条未读消息,一个个点开,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项工作。
“不好意思啊,明天我朋友送我过去,喝酒了太早起不来,就不约你的车了。”阿有吸了口气,慢慢地吐了出去,带动着松了松肩膀。
“OK。”阿有快速发了个表情包过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把它们吐尽了,“明天又可以睡懒觉咯。”他拉下灯,很快地躺下了,又换了换姿势,像是很安心地睡了过去。
黑车整治的风终于刮到了路城。最近几个月,路城积极开展打击黑车的行动,成绩斐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路城动车站前广场的小车,从花花绿绿的纯色变成了统一的花色,齐刷刷的都是黄绿相见的出租车。阿有每每从广场掉头,都会感受到自己脑神经的跳动,就像被一根长针从脑袋的这头穿到了那头。
“不是我说,你想交罚款?”鑫哥放下酒杯,拍了拍阿有的肩膀。阿有放下酒杯,大概是因为过于使劲儿,酒杯撞上了小桌,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谁想交罚款哪,鑫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车才买了一年,贷款还没还完呐,这又得去租那出租车,给出租车公司交钱。”鑫哥呷了一口酒,缓缓地叹出一口气,“阿有,你这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偷偷摸摸的。”“被抓住可就不是交钱的事情了。”鑫哥放下酒杯,往阿有那边凑了凑,"大家都是绿色的,你一人红的,就算再正规,人也不敢坐了。”阿有拿起酒杯,往口中一倒。他的喉结“咕咚”了一下,一杯全下肚了。鑫哥向阿有递来自己的酒杯,悬搁着手。阿有也递过他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说,“走吧”。
白天的余温才刚刚降下来。车内因为高压,闷闷地。阿有摇下车窗,夜间的风带着些许躁动过后的平静,加速地在车内穿来穿去,阿有一个激灵,摇了摇头。
“吱嘎——”阿有应激地紧紧踩实刹车。差点就撞上了对面来的车,来个“碰杯”。
“吱嘎——碰咚——”,阿有紧紧握着方向盘,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的眼睛盯着正前方,那头却完完全全被脖子固定在了身上,变成了一座活着的蹩脚塑像。他的前脚掌不自觉地僵硬了,膝盖也开始抖动起来。
“哔哔——滴滴——嘟嘟——”一时间,所有的车好像都响了起来。阿有稍微放松了一点肩膀和双手,也放松了一点膝盖,他试探着把头往左边转动了一下。一辆黑色大G车斜斜地插在阿有的挡风玻璃面前。黑车旁滚落着一辆红黑相间的大排摩托,摩托车的左前侧,一个全身黑的人正在缓慢地从摩托里挪出来。
阿有摇了摇换挡杆,挂进P档,慢慢地松开了脚刹。他把车窗又摇下了些,探出头,带着眼睛上下前后扫动。
黑衣人爬了起来,右脚拖着左脚,一高一低地,往前移动。阿有赶紧把头收了回来,摆正了,眼睛望着正前方。他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又感觉黑影在向他移动。阿有把手把紧了些,掌心紧紧靠着方向盘,似乎要把空气都挤出去。他仍目视前方,却看见大G不紧不慢地,放了一个平展的人下来,那人头顶发胶大背头,穿着浅灰麻色西装,每一块布料都恰到好处地吸附在他身上,一看就是刚熨过的。
大G“砰”地一下把门关上,拉了拉西装领口,转身侧向大排,伸出一只手,手掌窝成下弧状,四个手指摆动了两下,指了指车左侧后方,招呼大排过去,随后又拉了拉西装的领子,笔直地绕到车后。大排只好转身,拖着左脚向车后挪去。
阿有彻底放松了下来,看了一眼时间,9点51分,索性熄火,探出头往外看。只见大排站定,大G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排面前,他并不着急说话,倒是大排用力指了指自己的左腿,“我艹你妈,我的腿都被你弄伤了,你说说这怎么算?”大G表演了一个完美的微笑,点点车上的划痕,嘴里好像说着什么。大排朝阿有的前方怼了怼,又朝他右手边的路口怼了怼,说,“拍片!怎么着你也得给我拍片吧!”大G的手小幅度动了几下,嘴也动了几下,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跟他比起来大排简直就像是个野蛮人!大排把手摸向裤兜,掏出手机,用力在大G面前甩动了几下,“行,让交警来评!”
阿有应激一般在主驾与副驾间的储物盒里摸索钥匙,“叮铃铃,沙拉拉”,钥匙串高调地回应阿有的沉默。他拿起钥匙,插进钥匙孔。忽然他意识到,他安全地在车里,车外的争吵与他无关。他拔下钥匙,“叮叮”一声,又扔进了储物盒。
他抬起头,双手架在方向盘上,身体前倾,把上半身的重量通过双手递给方向盘,下巴则顺势放在双手上。他想要看看车外会发生什么事情。
大奔不见了。大排站在大排的旁边,双手握住车把,“呼”地一下跨坐在摩托上。他的全身都是黑的,他的大排也是黑的,两个黑黑的部分拼凑在一起,这会,他真成了大排的一部分。
大排的右边,也是大奔的右边,走出来西装革履的大奔。原来大奔绕到了他的车后,他的车把他遮住了。大奔打开车门,两个大奔合在一起,又变成了一个大奔。
大排“呼”地一下开走了。大奔“滴滴”叫了两声,阿有拿起刚放下的钥匙,拧开点火,缓缓地往后退了几十厘米,大奔缓缓地转头,缓缓后退,然后一个转弯,从阿有的侧面穿去了。阿有踩上脚刹,挂进D档,松开手刹,又慢慢松开脚刹,朝前方开去了。
将入静的夜晚因为一场意外小小地躁动起来,推迟了入夜。当一切曲终人散,各种夜晚的动物飞虫又活跃了起来,它们要在夜晚做一回主角。
“啪”,阿有把电蚊拍挥来挥去,那恼人的蚊子可算被他拍死了。阿有放过电蚊拍,又躺回到了床上。他一会儿双手抱臂,一会儿又把手垫在脑袋下面,一会儿又一个翻身。折腾了几次,他想明白了,他这是失眠了。他索性坐起来,从床头柜拿过手机,打开灯,刷起了抖音。反正明天不用出车,晚一点起也没事,阿有这样想着。
太阳经过一夜的休息,还没睡醒,没扯下绵绵的云做眼罩,半梦半醒地爬到了屋顶。阿有无力地睁开眼,感觉脑袋胀胀地,晕晕地,紧绷着地。他用力眨着眼,摇了摇头,又用右手敲了敲前额,再用大拇指的第一个关节在右边太阳穴按压着转了转。这是他的习惯,每当感受到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以前,他也会在早晨起床前按按太阳穴,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干了。
屋里的空气依然闷热,窗外的蝉吱呀吱呀地叫个不停,一只接着一只,一声接着一声。阿有打开风扇,烘热的风流动起来。他走到冰箱旁,蹲下来,打开冰箱,拿上一根黄瓜,“嘎吱嘎吱”地嚼起来,又拿出一个鸡蛋,右手正要去推上冰箱门。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又用右手手肘从里面推开冰箱门,再拿了一个鸡蛋。随后,他收起两只小臂,压靠着大腿,稍一用力,把自己支了起来。阿有走进厨房,接上半锅的水,让它坐在电磁炉上,再插上电磁炉的插头,按下开关,盖上锅盖。
锅里的水汽渐渐氤氲上来,由一道,变成两道,再变成三道四道,阿有打开锅盖,一时间,铁锅的上空都飘满了水雾,他赶紧减小火力,打开抽油烟机,好把集聚的水蒸气吹散出去。他拿过鸡蛋,沿锅边一敲,把两个鸡蛋都磕开了,一个又一个地下进了锅里,随后放盐,就又盖上了锅盖。
电磁炉呼呼地响着,像旋涡,又像风扇,锅铲泡在水里,咕咚咕咚地响。估摸着时间,阿有掀开了锅盖,锅里的鸡蛋香一下子就跑了出来,两个鸡蛋又生分又熟悉地漂浮在锅里,阿有拿过锅铲,轻轻地拨了拨鸡蛋,确认它们基本定型后,他拿来挂面,一横一竖地,一把一把地把面下进锅里,又拿过筷子,轻轻地翻搅面条。
空气中的水汽浓度又高了一些。麦香混杂着鸡蛋香,被湿热的水汽带跑出来,“咕咕咕”,阿有的肚子发出了响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中午的早餐吃掉了。他掀开锅盖,用筷子挑起四五根面条,对着光。阳光透过面条,每一根面的周围都透出好看又柔软的浅麦色,那是美味的食物的颜色。
阿有又盖上锅盖,摁下开关,拔掉插头,等了几分钟。拿来一个纯白的敞口碗,盛上面条,放上两个鸡蛋,再浇上几勺米白色的面汤,淋上烧过油。
“吸溜吸溜”,阿有一口气吃了好几口面,又吹开油花,喝了一大口汤,然后哈了一声,把多余的热气和疲惫一起吐出去了。
屋外的太阳还在火辣辣地照着,阿有拎上门旁挂衣钩上的一串钥匙,出门了。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艳阳高照,这会已经乌云密布,雷声大动。
“啪——啪嗒”几滴豆粒大小的雨点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又倏然溅散开来。它们刚开始是稀疏地,一滴接着一滴地,而后雨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好似一粒粒豆子,一齐倾倒下来。阿有赶忙拨下雨刮器,“嗖吱——嗖吱——”雨刮器左右摆动,混着雨水,摩擦着玻璃。
雨水成串地落下来,变成一道道细长的水柱,好像无数个巨大的针头,在天外往云上扎,把不知道什么样的液体注射到人间。人行道上,跑过一个一个的人,走过一把又一把的伞。“妈的”,阿有粹了一声,拍了拍喇叭,左脚掌却踩实了些。
阿有嘟囔着,翻了几个白眼,一抬眼,看见右前方,一个怀抱着娃娃的女子在朝自己摇手。阿有响了一下喇叭,向右打了方向盘,又轻轻踩了一下左脚掌,停在了这对母子侧边。
女子长得不高,瘦瘦小小的,身前坐着个小娃,小娃外套着个花色背带,跟女子的上身紧紧绑在一块儿。女子后背中号妈咪包,右手扶着娃娃,左手向右向前撑着伞,小心地一脚一脚地走着。阿有拉上手刹,“刷”地一下跑到了右侧。“慢点儿啊,小心点。”阿有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回头朝女子喊去。说着,他又伸手,想去接过那女人的伞,女人的手稳稳地没有移动一寸,她望了望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阿有。阿有随即明白了,跑到了女人的右侧,就要接过那伞,那女人递了过去,连连道谢。
雨水丝毫没有怜悯的意思,自顾自地下个不停。“下这么大的雨,带孩子不容易啊。”,阿有老稳地转动着方向盘,用余光看了眼副驾的娃娃,又瞄了瞄那女子。”女子从包里抽出几张纸巾,汲了汲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顿了几秒,“是啊,不好带啊。下着雨,太不方便了。”“前面路口左转,红色那栋就是,您把我们放到楼梯口吧。麻烦了。” “别客气。”阿有说。然后就顺着女子指的方向,开到了一栋居民楼下。
阿有拉上手刹,打开微信收款码,“扫这个吧,今天出来着急,没带收款码。”女子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的扫一扫,就去扫码,“咦,你以前跑路城吗?” ,女子轻笑了一声,“哦,我以前加过一个跑路城高铁站的,也用的这个头像。梁博嘛。” “是啊,我跑路城的。” ,阿有爽朗一答,“你要是去高铁站,可以约我的车啊。还是以前那个微信号。” “好啊。你还跑高铁站?我以为你不跑了。换来开的士了。”女子瞄了一眼计价器,输入了密码。“跑啊,跑的,跑的跑的。”阿有越说越小声,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又像是记起来什么来,忽然提高了音量,“当然跑的”,阿有说,“换辆车开开嘛,这样正规点啊,你看我刚换车就拉到你了。”阿有呵呵地笑了笑。女子又看了眼窗外,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妈朝她这边走来,“谢谢啊。” 女子说,随即就去开门,带着娃娃下车了。
阿有拉起手刹,往前掉了个头,倏的一下开走了。车轮飞起了一小片水花,溅到了后档玻璃上。蒙蒙中,一辆黄绿相间的车朝小区门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