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的飞翔

——评陈胜根《洗礼》

陈胜根的《洗礼》在西部边陲的风沙中，构建了一个关于青春、尊严与成长的文学世界。这篇小说以细腻深情的笔触，在看似单纯的校园空间里，开掘出人性的深邃与时代的印记，犹如一株在戈壁中顽强生长的胡杨，在贫瘠中绽放出生命的华彩。

就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后，那本语文书被抛上屋檐，在寒风中无助地翻动，我们目睹的不仅是一个校园插曲，更是一场尊严的觉醒仪式。陈胜根以惊人的叙事耐心，将这个瞬间打磨成照亮全篇的文学意象。屋檐下的对峙，早已超越了少男少女的日常摩擦，化作每个生命在成长道路上必然要面对的存在困境。那本书在风中的每一次翻动，都像是青春扉页被命运之手无情地翻阅，发出震颤心灵的声响。

吴霞执起树枝取回书本的过程，堪称小说中最具仪式感的场景。这根寻常的树枝，在她手中化作涅槃的羽翼，承载着一个灵魂最初的飞翔。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用最朴素的方式完成了一次精神的加冕。她的动作里蕴含着某种神性的力量——犹如荆棘鸟，在刺痛中唱出生命最美的歌谣。而牛刚佝偻远去的背影，则在权力的消解中显露出另一重深意：每个施暴者的内心，都可能住着一个渴望被救赎的灵魂。

就在我们以为这仅仅是少男少女的意气之争时，故事的维度却在悄然拓展。吴校长的出现，让这场“洗礼”展现出更为丰富的层次。他那番情真意切的诉说，既是一个父亲的焦虑，也代表着成人世界对青春期的规训与期待。“约法二章”如同无形的牢笼，试图禁锢少女萌动的心。而吴霞的失踪，则是对这种规训最决绝的反抗。在这个意义上，小说已然超越了校园故事的范畴，触及了代际沟通这一永恒命题。

牛刚在窗外的自白，犹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故事的深层结构。这个看似叛逆的少年，内心同样经历着成长的阵痛。他的“告同学书”计划，既是少年意气的冲动，也是对自我价值的急切求证。两个少年在风沙中的迷茫与挣扎，恰似边陲小城在时代变迁中的缩影，折射出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心态与精神困境。

陈胜根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将一个校园故事放置在西部边陲的时空背景下，让个人的成长与地域的特质相互映照。肆虐的风沙、摇曳的防护林、波浪翻滚的水库，这些西部特有的景观不仅是故事背景，更是人物内心世界的外化。当多年后的“我”重回故地，眼前“哗哗”的波浪声与摇曳的防护林，依然在诉说着那段关于成长的往事，见证着那些永不褪色的青春印记。

小说中那些被精心描绘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在记忆的丝线上熠熠生辉。吴霞的红棉衣在枯黄落叶中的鲜艳，牛刚额前那绺“出格”的卷发，这些意象共同编织出一幅存在的图景。陈胜根让我们看到，真正的文学不在于讲述离奇的故事，而在于让平凡的细节获得诗意的重量，让日常的瞬间焕发永恒的光彩。

将《洗礼》置于更广阔的文学谱系中观察，我们更能体会其独特价值。与那些沉溺于感伤怀旧的青春叙事不同，陈胜根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在细微处见宏大，在日常中探永恒。这种创作取向，让人想起西部文学的特质：在荒凉中开掘温情，在平凡中发现诗意，在局限中创造无限。

小说结尾的开放性，赋予了作品持久的艺术生命力。吴霞和牛刚最终的命运如何，作家留下了意味深长的空白。但我们可以确信，经过这场风沙的洗礼，两个少年都将以不同的姿态继续他们的人生旅程。正如边陲的白杨，在风沙中可能弯曲，却从不折断；正如折翼的鸟儿，在坠落中依然渴望飞翔。

在这个变革依然持续的时代，《洗礼》的启示愈发珍贵。它提醒我们：青春的成长从来不是线性的进程，而是在迷惘与觉醒、反抗与接纳的辩证中螺旋上升。吴霞手中的树枝，不仅拨下了屋檐上的课本，更拨开了存在的迷雾——在复杂的世界面前，每个人都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成长路径，完成属于自己的精神成人礼。

陈胜根以其独特的文学敏感，捕捉到了这一永恒的精神图景。《洗礼》的价值，不仅在于它精湛的叙事艺术，更在于它对人类成长处境的深刻洞察。在这个意义上，这篇小说已然成为照亮我们精神世界的一盏明灯，让我们在各自的成长道路上，都能铭记：即便折翼，也要飞翔；即便困顿，也要追寻生命的无限可能。这或许就是文学最动人的力量——它让我们相信，在平凡的生命里，每个人都拥有将断枝化作翅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