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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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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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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蝉鸣

村口几棵高大的苦楝树又密了些,枝干很随意地交叉横斜着,绿叶重重叠叠,远望去如一个深潭,将土墙瓦屋浸润其中。正午的热浪将蝉鸣捂得发烫,声音稠得化不开,沿着苦楝树的枝干向四周传导,似乎将整个村庄都罩住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我的耳畔荡出了涟漪。此时的阳光是白色的,经这绿荫一滤,竞成了淡青色,花花搭搭地洒在地上。村里有年长的人正在树荫下摇着蒲扇纳凉,他们在烈日下辛苦劳作了一上午,正趁午后的工余时间小憩聊天。有的席地而坐,背靠着树干打盹,豁开几个口子的蒲扇搁在膝头,似扇非扇,他的鼾声与蝉鸣混在一起,竟让这个夏日午后成为惬意的时刻。

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罗垅。那个时候,我约莫四、五岁的光景。

罗垅是块风水宝地,位于黄梅县杉木乡向阳大队一组。向阳大队后来改名为烟铺村。村庄座落在一个洼地中,东西南北临村有四个池塘,一纵一横两条小河绕村而去,村里不怕旱也不担心涝。站在村前,抬头便可看见有一个林草丰茂的小山丘,这里是大人们的柴火生长地,也是孩子们摘野果子的乐园。村边就是稻田,白天看到的是稻禾庄稼,夏夜便长满了蛙声和萤火虫。村口有一条村道顺着塘岸、贴着田畴,伸向小山丘脚下的马路,再连接旁边的105国道。村内,蝉鸣与鸡犬声相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向世人徐徐展开了一幅悠然的田园生活画卷。

我童年的足迹就深深浅浅地印在这个村庄的土地上。

这天,奶奶计划带我到江庄亲戚家做客。在我的印象中,她每次到亲戚家做客,均携我同往。那个时候自行车很少见,最常规的交通方式就是靠双腿步行。奶奶牵着我的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虽然她个子不高,但手却很有劲。我跟着她走过田埂、跨过小河、爬过山坡,去往各户亲戚家。她走路很快,我常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有时我累了,她便背着我。我趴在她的背上,感觉到很暖,有一股晒过太阳的棉花味道。

这时,她正在室内午睡。她之前叮嘱过我,叫我莫玩远了,等她睡醒后,就出发到江庄亲戚家去。

我是迫不及待要到亲戚家去,因为亲戚都会拿出好吃的来招待,即使家境不好的亲戚,没有钱去割点猪肉回来,至少也会端出荷包蛋来。能吃上一次荷包蛋,对于我来说,就是顶级的美味佳肴。所以,我经常从外面回来看奶奶是否睡醒了。看到奶奶睡得正酣时,我又到室外去玩。我回来的次数多了,觉得室外的蝉叫得这么厉害,居然没有吵醒她。室外的地上堆满了阳光,我赤脚踩上去,有些发烫。我再没有打算到室外去玩时,就在奶奶的房间里翻找东西玩。当我拉开房门旁的抽屉时,看到有十颗糖果静静地躺在里面。

七十年代的乡下,糖果是稀罕物事,要到好几里地之外的代销店里才能买得到。这是奶奶下午到江庄做客给亲戚家小孩带去的礼物。

这些糖果被玻璃纸包着,略显出几分富贵的样子,虽然不言不语,但好像是在唤我。我眼巴巴地看着,腹内的馋虫早已爬到了喉咙口,嘴里直流口水。我扭头,看见奶奶还在熟睡,便拿起一颗糖来,轻轻地剥开糖纸。糖纸“沙沙”作响,在我听来却如同雷鸣般,非常担心将奶奶吵醒了。我将这颗糖用力咬下一半,另外一半用糖纸包好,放回原处,以免奶奶知道数量少了。我将糖含在口中,甜味瞬间在舌尖上炸开,迅速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连舌根都酥了。然后,我匆匆走出家门,到村里邻居家去串门,坐在他家门槛上,向他炫耀口中的糖。邻居很诧异,惊觉我闯了大祸。我心中虽然惴惴不安,但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很快,这半颗糖吃完了,我又想着其余的糖。如此这般,竟将所有的糖咬了一半。吃了后,还觉得不过瘾,又将糖纸里余下的半颗糖吞入腹中,将糖纸带到室外丢弃。

奶奶醒来,发现抽屉里的糖少了,剩下的糖纸变形了,先是诧异,继而看我神色,便明白了。她没有骂我,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含着几分笑意。她把余下的半颗糖全部塞给我了,我接过糖,觉得这次的甜味更浓了。

下午,奶奶带我到距江庄不远的代销店里去买糖,再直接去了亲戚家。

这件事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如今想来,奶奶的宽容里藏着相当大的智慧。她知儿童天性如此,不因小事动怒,更不以道德相责。她只是重新买了糖,依然带我上路,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这种无声的教育,比任何责骂都更深入骨髓。

后来我吃过许多糖,进口的、精致的、昂贵的,却再没有那般滋味。那十颗糖,化成二十次的甜,混杂着愧疚与宽恕,成了我记忆中最特别的味道。

现在,我们的生活条件发生了质的飞跃,不仅进入了丰衣足食的新时代,而且实现了现代化。但我只要听闻到窗外的蝉鸣,就会想起奶奶,就会想起那次盛夏午后的糖来。

奶奶在八十三岁那年离开了我们,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她长眠在罗垅那一纵与一横的小河交叉处。五月初七是奶奶的诞辰,今年恰是她的百岁冥寿。是为纪念。

 2025.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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