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刻又最怕做的事是儿时剃头,往往是母亲用劲控制我,父亲手执剃头刀小心意意、一刀一刀刮下头发。痛是必然,哭很正常。为了制止我哭,父亲一边剃,一边吓恐:“不要哭,一哭刀就抖,割了口子血冲出来会死人!”从刀下发出的“突、突”响声,身边的小孩听着都心颤。
剃头刀面长七厘米,宽两厘米,刀背厚刀口锋利。由于用在特殊部位,材质都选用耐用又不生锈的钢材。为方便携带和使用,能合上。有刀把,纤细。
“富生疮,穷长虱!”小时候母亲经常训斥我,我不完全懂这话的含义,肯定是对我头上总生虱子不满。其实,我也无奈,更难受。痒痒的频繁地手抓,有时指甲还带出一条虱子来。要是阳光照射久了,虱孑从头发丛中爬出来四处蹿逃,生怕被人发现,丢人现眼。不过,生长在那个年代,大家半斤八两。好多事,心照不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父亲一不做,二不休,把头发剃光,让虱子无藏身之地。不到上学的年龄没人在乎,上学后,“光头”要被同学笑话的,也是痛恨的。大家从电影里知道“光头”都是汉奸,自然无好感。父亲剃光头我就拒绝入学来威胁,好在父亲也明白“光头”不是好人,早就备好帽子让我戴上了上学。
随着年龄的增大,父亲会征求我意见,不再强制光头,有意识在额上方中央位置留下一撮头发,我们叫它“中山头”。它比光头好看,少了“汉奸”的顾虑,安安心心去上学。进入初中,我住校只有周末回家,剃头的事就交给理发匠。赶场天有理发匠专门帮人理发,两角钱一个。他们在街道偏僻的地方找块空地,放条凳子,凳前有面镜子,木架支撑并框着;身边的树杆上挂着一条皮带,黑黑的发亮。没有招牌,很低调,不像现在租间门面,打个广告,堂黄得很。家里那把剃头刀就留给上小学的二弟和还没上学的三弟。
理发匠不跟父亲用剃头刀,他用推剪。推剪比剃头刀好使,由两片带齿的刀片错齿安装,通过手把分合控制推剪剪掉头发。头皮不受刀锋刺激,无疼痛感,推一推便剪掉一片头发,速度挺快。剃头刀也要,理发匠帮人修边幅的。脸庞和脖子长的汗毛绒细,无需用力就刮掉,再说脸庞平滑,摩擦小没疼痛感。要是刀用久了感觉粗钝,拿到挂着的皮带上来回擦几擦就能锋利。
如果顾客不主张,理发匠给学生理平头,平头朴实,是学生的象征,社会青年理中山头,中山头时尚,符合青年人胃口。这么说,理发匠也算半个心理学家!有把年龄的舍不得上街花钱,都在家里用剃头刀。理平头需要技术,动作不利索就会留下参差不齐的头发,马啃的难看,难以修整。有好闲青年找事,明明头发理得平顺,故意照照镜子自我打量一阵后向理发匠发难:“管瞧瞧,头发剪得七长八短的,怎么办?”理头匠东瞧瞧、西望望,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就回答青年:“理得好好的呀。”一阵交涉,耽误了生意,引来一群人围观,上把年纪的理发匠大都妥胁:“这样吧,不收钱,你走。”要是遇上性格刚的理发匠,硬要分个输赢,不惜动手了断。
在我生活的县城,有一位名字比理发技术更有名的人叫“二锅盖”。她是一名女性,四十多岁了还未婚,理发是她家的传承手艺。她十五岁初中毕业后开始从业,真名不叫“二锅盖”,也很人有人提及,至于这名字的来源是她喜欢理“锅盖头”。所谓“锅盖头”,就是理去头部下缘的头发,光秃秃的能照亮人,留下头顶的,半球状,像锅盖。门面招牌最初打着“王家传统理发屋”,随着掀起的“锅盖头”热潮,招牌更简洁了:“锅盖发屋”。时兴的那几年,很多青年冲着“锅盖头”而去,每天接待上百人,不乏女性。我常常就想,潮流并不在乎品质和价值,它源于跟风,是人的心理反应。这风往往不经意就起了,没有征兆。县城上百家理发,论环境、舒适度,比“锅盖发屋”好的很多,论技术,那些获得省、市级奖项的多的是。“二锅盖”还是新手,收费便宜,十元一人,很低,满足了大众消费。
日常生活中,几个男人在一起开玩笑,总能听到“你就是二锅盖!”这话不是赞赏,是刺激、打击。大家都明白“二锅盖”一直未婚,我们这地方,男性未婚说明找不着媳妇,没出息!
虽然理发匠社会地位不高,却很权威,喊你头向右偏一点,你乖乖地向右偏一点;喊你头低一点,你不能抬一点。要是你不从,只有离开,后果自负。
现在,人们不称呼剃头匠、理发匠了,都叫着理发师!理发师高雅也高贵,让人觉得有更高的专业素养。不知不觉中理发师都把理发店的招牌改成“✘✘工作室”,简洁、时尚;理发的工具自然也更新,营业场所更加繁华。剃头刀、推剪被淘汰后,电动理发器闪亮登场,它轻巧、灵活。就是童孩走进理发店也没有我儿时的恐慌、胆颤。相反,他们享受着理发器在头上发出的“呜,呜”声音,像催眠曲,坐在母亲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当然,理发师不仅仅是理发,更是艺术家,会针对顾客的兴趣剪理出优美的图案。只是,我无法接受理发师的见面礼,不管是小孩还是成年人走进理发室,都是呆板的那句话:“欢迎帅哥光临!”说得理直气壮的,虽然有些人听着高兴,分明是黑白不分,混为一谈。
我好久没有享受理发匠掏耳的感觉了,那是在乡里上班的事,每次找他理发都要请他掏耳,免费的。他不用棉花笺,就两根头发。头发钻进耳里上下左右活动,还在耳里旋转,有昏昏欲醉的睡意,全身轻松,心很安然,掏着掏着就入梦了。现在居住县城,不方便。有次专程回乡下找他,已不在人世。在县城,理发归理发,理发师不会掏耳,也不掏耳,这种舒心成为永远的回忆。
我敬仰母亲,别小瞧她没踏过学堂,儿时训我的话事实证明是对的!现在人们日子过得舒坦,身上再已找不着虱子。要是父亲还在世,发现儿童理发都要支付三十元,可以买十多斤大米,够一个人吃十天,他是无法接受的!
家里的剃头刀父亲一直保存着,他知道尽管孩子都大了,将来有一天一定能用上,可能他想不到给儿子剃了几年的光头,终于有一天儿子还上了。是呀,父亲停止呼吸的第一时间,是我用他留下的剃头刀小心翼翼把他的头发剃光,我尝过剃头刀剃发疼痛的滋味,生怕疼着父亲,剃得很轻,也很慢。看着父亲平静的表情,没有痛苦,我踏实了。父亲下葬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漫山遍野一片洁白。我不想让父亲留下遗憾,剃头刀给他一起带走。
从剃头匠到理发师,走过了几十年,世上发生了太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