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岛的喧闹与槟榔谷的野趣,我们的车驶向南山。心情与前两站截然不同——像是赴一场神圣的约定。去西岛是寻乐,去槟榔谷是探奇,而来南山,是为一场内心的沉淀、一份祈愿。
越接近南山,天地愈显澄明。路两旁的椰子树依旧
挺拔,但它们的绿意却收敛了热带固有的张扬,仿佛在为那片即将抵达的圣地默默铺垫。
踏入南山文化旅游区,首先感受到的是“阔大”。不仅是地理上的阔大,更是心理上的舒展。海天在远处相接,无边无际。视野里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人心仿佛也跟着朗阔起来。风从海上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却吹不散这里固有的宁静与庄严。游人虽众,但交谈声都自觉地压低,脚步声也显得轻缓,一种无形的秩序与敬畏,在空气中流淌。
我们不急于直奔海上观音,而是沿着幽静的小径缓缓而行。路边有繁花,有石刻,有随风轻响的铃铎。南山,自古便是“寿比南山”的吉祥象征。行走其间,你能感受到一种深厚的文化底蕴如细雨润物,不着痕迹地浸润身心。
走得越深,那尊观音圣像便越清晰地映入眼帘。起初,她只是海平面上的一个遥远的白色剪影,庄严而遥远。随着脚步的挪近,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直至占据了你全部的视野。任何言语在此都显得苍白。“巍峨壮观”是对的,却远远不够。那是一种超越物理尺寸的震撼,是精神层面的巨大冲击。
她一体化三尊,一面手持经箧,一面手持莲花,一面手持念珠,分别象征着智慧、和平与慈悲。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她,她都在静静地凝视着你,悲悯而祥和。她洁白的身姿映衬着碧海蓝天,脚下是波涛轻涌的南海,背后是流转的云朵。她不是被安放在这里的艺术品,倒像是从这片海、这天宇中自然生长而出,是这片天地固有的一部分。
关于她,有许多流传的故事,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比如建造时的异象,比如台风过境时的安然无恙……这些传闻,我宁愿信其有。这并非迷信,而是一种对未知的敬畏,对“愿力”的一种朴素信仰。在如此宏大的精神造物面前,我们习惯了的科学标尺,似乎应该暂时谦卑地退后一步。
走过长长的、架设于海面之上的普济桥,仿佛是一次从尘世到净土的过渡。桥下是万顷碧波,耳边是梵音海潮音。每一步,都像是在抖落身上的风尘与挂碍。越是靠近观音广场,那份庄严的气息便越是浓厚。
来到观音像的莲花宝座之下,人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我仰起头,脖颈酸涩,也无法尽览其全貌。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炫目而神圣。我们决定,登上莲花宝座,去“抱佛脚”。
攀登的过程是安静的,只有脚步声在盘旋的楼梯间回响。内心充满了期待,也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当终于踏上莲花座的平台,眼前豁然开朗。仿佛立于大海中央,凭栏远眺,海天一色,心胸为之一阔。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袂翻飞,发丝凌乱,却吹不散心头的虔诚。
许多人围在那只巨大的佛脚旁。它沉稳、厚重,足趾圆润,仿佛真的能承载世间众生的苦难与祈愿。人们有序地排着队,等待着上前去触摸、拥抱。轮到我的时候,我走上前,摊开双手,将整个身体和面颊,轻轻地、紧紧地贴在了那微凉而光滑的佛脚上。
这一刻,脑子里忽然蹦出那个俗语:“临时抱佛脚”——这原本带些讽刺的俗语,在此刻却成为最虔诚的仪式。我不是一个严格的佛教徒,但在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心中涌起的并非功名利禄,而是对家人的牵挂,是对平安健康的渴望,是对内心宁静的寻求。
我抱着这巨大的佛脚,像是一个远行的孩子,终于回到了一个可以依赖的、绝对安全的怀抱。所有的疲惫、焦虑与不安,似乎都通过这紧密的接触,被这巨大的、沉默的慈悲所吸纳、安抚。眼泪不知怎么就涌了出来,又被海风拂去。那不是悲伤,而是被全然包容后的释放。
原来,“临时抱佛脚”并不可笑。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谁不需要一个象征性的港湾,让疲惫的灵魂暂歇,重拾勇气?
在莲花座上停留了很久,不愿离去。下来之后,心境已然不同。
我们去了南山寺。这是一座盛唐建筑风格的古刹,依山傍海,气势恢宏。飞檐翘角在蓝天下划出优美的弧线,香火的气息在空气中袅袅弥漫。听着僧人们诵经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像是一种安抚灵魂的咒语。看着那些磕长头、五体投地的信众,他们的脸上是绝对的专注与虔诚。信仰于他们,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力量。
我们也看到了那棵著名的“南山不老松”。其实它学名“龙血树”,树龄已逾千年,枝干遒劲,树冠如盖,默默地见证着岁月的流转。在它身边,人会不由自主地感慨生命须臾,天地恒长。
夕阳西下时,我们踏上归途。回望海上观音,她在余晖中通体流金,静谧神圣。海面金波粼粼,如她洒向人间的祝福。
离开南山,身体是疲惫的,心灵却如洗过一般,轻盈而安宁。我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却仿佛拥有了一海的宁静与佛的慈悲。
那“抱佛脚”的触感,仍烙印掌心。我知道尘世烦恼不会尽散。但那一刻的宁静与触动,会像一个珍贵的底片,深藏在心底。在往后的某个疲惫时刻,我可以将它取出,在脑海中再次显影,便能获得片刻的喘息与力量。
南山之行,不是一场观光,而是一次修行。那尊海上观音,也不再是风景,而是心中永存的坐标——关于宁静、慈悲,以及人间最后的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