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穿透了夏日的闷热,一波接一波地传到房后王婶的耳朵里。那声音像一把钝刀,不停地锯着她的神经。
"要死啊!大中午的也不让人安生!"王婶猛地从竹席上坐起来,额头上还印着凉席的花纹。她今年五十八岁,身材矮胖,一张圆脸因为午睡被打断而涨得通红。窗外,哭丧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小孩子的嬉闹声,搅得她心烦意乱。
"这是谁家的丧事这么热闹?"她嘟囔着,趿拉着塑料拖鞋走到窗前。村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丧事了,上一次还是三年前村长他爹去世的时候。
王婶,从床头柜的袜子里抽出五十元钱。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哭丧的表情,眉头一皱,嘴角一撇,立刻换上了一副悲戚的面孔。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快步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远远望去,土坡上那户人家门前搭起了白布棚子,里里外外都是穿着白衣的人影晃动,像一群游荡的白鬼。走近了才看清,这些都是特地来帮忙的远亲近邻。农村的规矩,红白喜事都得有人捧场,人越多越显得主家有面子。
"呀!"王婶突然惊叫一声,引得周围几个婆娘侧目而视。她赶紧捂住嘴,但眼中的惊愕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灵堂正中的门板上躺着的,竟然是陈家大嫂!
"这...这怎么可能?"王婶感觉腿有些发软。她和陈家大嫂同岁,两天前还在一起打麻将。那天牌桌上,陈家大嫂用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声讨儿媳妇:"那个丧门星!借了我二十万老本买房,到现在一分钱都没还!"陈家大嫂越说越激动,脸色涨得通红,差点把麻将桌拍散架。
王婶还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安慰她的:"别气坏了身子,儿媳妇终究是外人,钱要不回来就算了。"没想到一语成谶,陈家大嫂真的就这么走了。
"准是又让儿媳妇气的。"王婶咬牙切齿地想着,"上次高血压住院差点过去,也是因为那个不孝顺的东西!"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身穿白麻衣、头戴白帽的女人扑倒在灵前,捶胸顿足:"娘啊!我的亲娘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女儿还没来得及孝顺您啊!"
那哭声凄厉得仿佛能穿透云霄,连阎王婶爷听了都会动容。周围的亲属也跟着嚎啕大哭,一时间灵堂里哭声震天。王婶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个"不孝"的儿媳妇吗?
"装得倒挺像!"王婶在心里冷笑,"活着的时候不孝顺,死了哭给谁看?"
傍晚时分,土坡旁搭起了饭棚。按照村里的规矩,来吊唁的人都要随份子钱,然后可以跟着吃席。王婶交了五十元,获得了吃三天席的资格。她特意带上了五岁的宝贝孙子,准备在席上好好为这个"同年出生的苦命姐姐"讨个说法。
饭棚里摆了十几桌,每桌都坐满了人。王婶找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坐下,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议论。
"你看这媳妇哭得嗓子都哑了,怪让人心疼的!”不知谁嘟囔了一句。
“嗨,装也得装好这几天呀!她家儿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隔壁桌的李家大娘神秘兮兮地说。
"可不是嘛!我看大嫂子这回,就是让她气的"张婆子立刻接上话茬,"检查说是没什么大毛病,结果第二天人就没了。你们说怪不怪?"
王婶适时地插嘴:"我听说同意拔管的也是她儿媳妇?"
"嘘——"李家大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陈家大嫂的闺女呢?怎么没见着?"
"在外地打工呢,正往家赶。"张婆子叹了口气,"可怜啊这陈家大嫂子,儿子女儿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儿子呢?也没回来吗?”
"人家儿子做大生意的,哪能说回来就回来?"王婶撇撇嘴,"当天检查完没事不就回去了吗?谁能想到......"
"都怪那个媳妇儿!"李家大娘愤愤地说,"非要折腾老人去医院,不折腾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几束强光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饭棚。人们纷纷放下筷子往外看。
"快看!陈家大嫂的儿子请的锣鼓队来了!"有人高声喊道。
王婶拉着孙子挤到前面。只见一支足有二三十人的锣鼓队正浩浩荡荡地走来,领头的举着"孝子贤孙"的大旗,后面跟着舞狮的队伍,热闹得像是过年。
"啧啧,这丧事办得真排场!"张婆子感叹道。
"陈家大嫂活着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吧?"李家大娘附和着。
"人家儿子真孝顺啊!"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
王婶五岁的孙子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天空中炸开的烟花,兴奋地扯着奶奶的衣角:"奶奶!我长大也给你办这么热闹的葬礼,好不好?"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王婶的笑容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张婆子赶紧打圆场,"这孩子多孝顺啊,没白疼!"
同桌的人交换着眼神,嘴角挂着看热闹后幸灾乐祸的笑。王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热闹了整整三天,陈家大嫂终于入土为安。全村人都在称赞陈家丧事办得漂亮,儿子有出息,舍得花钱。但从来没有人关心陈家儿子一年回几次家,也没人在意陈家大嫂这个守了半辈子寡的女人生前是否孤独。
葬礼后的第七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在收拾陈家大嫂遗物时,人们在她炕垫子下面发现了二十万元现金。
"那二十万老本不是给她儿媳妇买房了吗?怎么又来二十万?"王婶在井边洗衣服时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得差点把洗衣盆打翻。
"兴许是这几年又攒的。"李家大娘搓着衣服,意味深长地说。
"那钱怎么分的?"王婶追问道。
"听说儿媳妇收起来还贷款了。"张婆子压低声音,"不过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房子、钱都是人家的了。"
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场风光的葬礼就像一场梦,热闹过后,留下的只有死气沉沉的日常。
一个月后,陈家儿子开着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回了趟老家。村里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围着那辆锃亮的车啧啧称奇。
"接到大买卖了,得把老房子卖了投资。"陈家儿子这样解释。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时鼻子仿佛都能当眼睛用。
没过多久,陈家的老宅就换了主人。陈家大嫂的儿子举家搬到了城里,从此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