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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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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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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彩

 一

季晓雯把手机放在桌上,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才点下免提键。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耐心。

"八万八,一分都不能少。这是我和你爸商量好的。"母亲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在季晓雯和陈远租住的小客厅里回荡。

季晓雯深吸一口气,看向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陈远。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牛仔裤。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眉头间的皱纹更深了。

"妈,我们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季晓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陈远刚工作三年,我也才转正不久,首付已经掏空了我们的积蓄。"

"那是你们的事。"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我和你爸养你二十六年,供你上大学,现在你要嫁人了,连这点彩礼都舍不得给?"

季晓雯感到一阵眩晕。二十六年来,她从未违逆过父母的意愿。从小学选择兴趣班,到高考填报志愿,再到毕业后回老家工作,每一步都是按照父母的规划走。只有和陈远恋爱这件事,是她第一次自己做主。

"阿姨,"陈远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我可以去借钱,但需要点时间..."

"借钱?"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插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我们季家的女儿就这么不值钱?要你借钱来娶?"

季晓雯猛地站起来,手机被她碰掉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爸!"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不是商品,不能用钱来衡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母亲冰冷的声音:"那婚礼就别办了。我和你爸不会参加的。"

通话突然中断,留下"嘟嘟"的忙音在空气中震颤。季晓雯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发软。陈远连忙起身扶住她,她能感觉到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我去跟他们谈谈。"陈远说,声音里带着决心,"八万八就八万八,我去想办法。"

季晓雯摇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不行,"她哽咽着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他们觉得我背叛了他们,嫁给你就是去'伺候'别人家。"

陈远把她搂进怀里,季晓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这是她最熟悉也最安心的气息。他们相恋四年,从大学社团相识,到毕业后一起在这个城市打拼,每一步都走得不容易。她原以为最难的关卡是说服父母接受这个来自小县城的男朋友,没想到真正的阻碍在这里等着他们。

"我去找你表姐帮忙吧,"陈远突然说,"她去年结婚时不是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吗?"

季晓雯抬起头,想起堂姐季敏。季敏比她大五岁,是家族里出了名的"叛逆分子",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嫁了个东北小伙。当时大婶一家也是百般阻挠,最后不知怎么就想通了。

"我试试吧。"季晓雯擦干眼泪,拿起手机拨通了堂姐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晓雯?"季敏的声音明亮轻快,"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姐,"季晓雯一开口,声音又哽咽了,"我和陈远...可能要结不成婚了。"

"因为彩礼的事?"季敏一针见血地问道,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季晓雯惊讶于表姐的敏锐。"你怎么知道?"

"猜的。"季敏叹了口气,"二叔二婶那脾气,我太了解了。他们找你要多少?"

"八万八。"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比我爸妈当年要的还少两万呢。"季敏的语气带着讽刺,"听着,这事急不得。我明天就请假回去,咱们当面说。"

挂断电话,季晓雯感到一丝希望。陈远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正在搜索银行贷款的信息。她走过去合上电脑屏幕。

"先别急,"她说,"等表姐来了再说。"

陈远点点头,但眉头依然紧锁。"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他轻声说,"如果钱能解决问题..."

"问题不是钱能解决的。"季晓雯打断他,"他们觉得我嫁给你就是'泼出去的水',是在为别人家做贡献。这种观念不是八万八能改变的。"

第二天傍晚,季敏如约而至。她比季晓雯记忆中更瘦了,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一身职业装显得干练而自信。一进门,她就给了季晓雯一个结实的拥抱。

"瘦了。"季敏捏捏季晓雯的脸颊,"看来这事把你折腾得不轻。"

季晓雯勉强笑了笑,为表姐和陈远做了介绍。陈远显得有些拘谨,但季敏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不是来审判你的。晓雯看上的人,肯定差不了。"

三人在小餐桌旁坐下,季敏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我做了点功课,"她说,"先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季晓雯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从父母最初提出彩礼要求,到昨天的电话争执。陈远不时补充一些细节,说到自己家庭条件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爸是农村工匠,妈妈在超市工作,供我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我不想再向他们要钱。"

季敏点点头,翻看着文件夹里的资料。"我查了一些数据和案例,"她说,"现在很多地方都在整治天价彩礼的陋习。二叔二婶要的这个数,在他们单位同事子女结婚时算是中等偏上,但绝不是最高的。"

"所以他们觉得已经很给我们面子了?"季晓雯苦涩地说。

"可以这么理解。"季敏合上文件夹,"但问题不在于数字大小,而在于他们为什么坚持要这笔钱。晓雯,你知道他们打算怎么用这笔彩礼吗?"

季晓雯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应该会存起来吧?或者给弟弟将来用?"

季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季晓雯突然想起什么。去年过年时,母亲曾无意中提到弟弟快没钱读书,爸爸年龄大,在外已经打不到工,没经济收入。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说"等晓雯结婚后再说"。

"他们想用这笔钱给弟弟读书?"季晓雯惊讶地问。

"很有可能。"季敏说,"但这只是猜测。我们需要弄清楚他们真正的动机,才能找到解决办法。"

陈远突然开口:"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弟弟读书,我可以承诺将来一定帮他们。不一定非要在结婚前给这笔钱。"

季敏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想法不错。但首先,我们需要确认这个猜测是否正确。其次,即使是这样,二叔二婶可能也不愿意接受'将来'的承诺,他们更看重眼前的保障。"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季晓雯看着这个她和陈远精心布置的小家,每一件家具都是他们跑遍市场挑选的,墙上挂着他们旅行时拍的照片。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如果因为彩礼问题不能结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有一个想法,"季敏打破沉默,"但需要你们配合演一出戏。"

季晓雯和陈远对视一眼,同时问道:"什么戏?"

季敏神秘地笑了笑:"苦肉计。"

季晓雯盯着堂姐季敏,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苦肉计?什么意思?"

季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里闪烁着计谋的光芒。"简单来说,我们得让你爸妈意识到,他们的固执可能会永远失去你。"

陈远皱起眉头:"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弄假成真..."

"所以才叫'苦肉计'啊。"季敏放下茶杯,"听着,计划是这样的:明天晓雯你回家,告诉他们你决定不要彩礼了,婚礼照常举行。他们肯定会发火,然后你就说——"季敏顿了顿,"就说既然如此,你只好和陈远私奔,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季晓雯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太极端了!我爸会气疯的!"

"就是要他气疯。"季敏冷静地说,"只有让他们感受到真正失去你的恐惧,他们才会重新思考什么更重要——是那八万八,还是女儿的幸福。"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季晓雯看向陈远,他眉头紧锁,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

"我觉得..."陈远缓缓开口,"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万一真把关系搞僵了怎么办?"

季敏摇摇头:"你们不了解老一辈的心理。他们嘴上强硬,心里比谁都怕儿女真的离开。我当初就是这么搞定我爸妈的。"她转向季晓雯,"你想想,从小到大,你有哪次真的违抗过他们的意思?"

季晓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她想起自己书架上那些从未翻过的会计教材——父母希望她学金融,她却偷偷报了文学系;想起抽屉里那张泛黄的北京某出版社录用通知——父母以"离家太远"为由让她回老家考公务员。

"好。"季晓雯突然说,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坚定,"我试试。"

陈远惊讶地看着她:"晓雯,你确定吗?"

"我确定。"季晓雯握紧拳头,"这次我要为自己做一次主。"

第二天一早,季晓雯独自回到了父母家。推开熟悉的铁门时,她的手心全是汗。父亲正在阳台上浇花,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从惊喜迅速变成了冷淡。

"还知道回来?"父亲放下喷壶,声音里带着刺。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沾着面粉,看样子是在包饺子——季晓雯最爱吃的三鲜馅。这个细节让她的心揪了一下。

"爸,妈,我有事跟你们说。"季晓雯站在客厅中央,感觉双腿发软。

母亲擦着手走过来:"什么事?如果是彩礼的事,没得商量。"

季晓雯深吸一口气,按季敏教她的话说道:"我和陈远决定不要彩礼了,下个月的婚礼照常举行。"

"什么?!"父亲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反了你了!"

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晓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季晓雯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发抖,"我们没钱给彩礼,也不想借钱。如果你们因为这个不参加婚礼..."她停顿了一下,心脏狂跳,"那我们就当没有父母祝福,自己把事办了。"

父亲猛地站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你敢!"

"老季!"母亲急忙拉住父亲的手臂,"别激动,你年龄六大六十啦!"

但父亲已经甩开了母亲的手,大步走向季晓雯:"我养你二十六年,就养出这么个白眼狼?为了个男人连爹妈都不要了?"

季晓雯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暴怒的样子,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季敏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必须坚持到底。

"不是我不要你们,是你们不要我。"季晓雯声音开始发抖,"在你们眼里,我就值八万八吗?"

"放屁!"父亲怒吼一声,突然捂住右膝,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规矩!是体面!是中国几千年传统习俗!"

"什么体面比女儿的幸福还重要?"季晓雯终于哭了出来,"你们从来不考虑我想要什么!"

父亲举起手,季晓雯以为他要打自己,本能地闭上眼睛。但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睁开眼,看见母亲死死拽着父亲的手臂。

"滚!"父亲指着大门,声音嘶哑,"有种今天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季晓雯泪眼模糊地看了父母最后一眼,转身冲出了家门。她跑下楼梯时,听到母亲在后面喊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头。

跑到小区门口,季敏的车已经等在那里。季晓雯拉开车门钻进去,终于崩溃大哭。

"做得很好。"季敏递给她纸巾,"现在等着吧,不出三天,他们一定会联系你。"

但季敏的预测错了。当天晚上,季晓雯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父亲住院了。

"你爸被你气昏了头,走路摔了一跤,医生说要手术。"母亲的声音透着疲惫和责备,"你现在满意了?"

季晓雯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季敏和陈远见状立刻围了过来。

"妈,我马上过去!"季晓雯挂断电话,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我爸...我爸住院了..."

三人匆忙赶到医院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季父被安排在骨科病房,右腿打着石膏吊在半空,脸色灰白。看到季晓雯进来,他立刻别过脸去。

"你还来干什么?"父亲冷冷地说。

季晓雯站在病床前,眼泪又涌了出来:"爸,对不起..."

"别叫我爸。"父亲闭上眼睛,"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母亲红着眼眶把季晓雯拉到走廊上:"你知不知道医生怎么说,你爸由于长年累月奔波劳累,落下了很多病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疗养需要好几万!你爸一直忍着不说,就等着你那笔彩礼钱,最关键是你弟弟...这不又摔了一跤。"

季晓雯如遭雷击。原来如此!父母坚持要彩礼,不全是为了什么传统和面子,关键是家里没积蓄给弟弟读书!

"阿姨,"陈远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叔叔的医药费我来出。"

季晓雯和季母同时转头看他。

"你说什么?"季母怀疑地问。

"我说,叔叔的医药费我来负责。"陈远坚定地说,"我卡里有五万积蓄,再找我同学借点,应该够手术费。"

季母的眼神复杂起来:"你...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未来的岳父啊。"陈远笑了笑,"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女婿,他都是晓雯的父亲,我不能看着他受苦。"

季母的嘴唇颤抖起来,眼泪终于落下。这时季敏插了进来:"二婶,现在您明白了吧?陈远和晓雯是真心相爱的,不是为了什么彩礼或利益。您和二叔非要那八万八,不就是为了养老、医疗、培养弟弟读书吗?难道晓雯嫁人后就不管你们了?"

"你不懂!"季母突然激动起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公婆要伺候,哪还顾得上我们?那笔彩礼是我们老两口的保障!"

"妈!"季晓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你们了?"

"现在说得好听..."季母抹着眼泪。

"二婶,"季敏冷静地说,"您这想法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季母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愣住了。走廊陷入可怕的沉默。

就在这时,护士急匆匆跑过来:"3床家属!病人血压突然升高,医生要紧急处理!"

季母慌慌张张跑回病房,季晓雯也想跟进去,却被陈远拉住了。

"让医生先处理,"他轻声说,"我们别添乱。"

季晓雯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往里看,只见一群医护人员围在父亲床边。她的视线模糊了,身体顺着墙壁滑下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陈远蹲下来搂住她的肩膀,季敏则站在一旁,表情凝重。

"我的错..."季晓雯抽泣着,"都是我的错..."

"不全是。"季敏叹了口气,"二叔二婶也有他们的固执和恐惧。"

一小时后,医生出来告诉他们,季父的情况已经稳定,但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家属可以轮流陪护,但一次只能进一个人。"医生交代完就离开了。

季母精疲力尽地坐在走廊长椅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季晓雯走过去,轻轻握住母亲的手。

"妈,今晚我留下陪爸爸吧。你回家休息。"

季母抬头看她,眼神中的敌意已经消退,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你...真的会管我们吗?"她小声问,像个无助的孩子。

季晓雯心如刀绞:"当然会!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啊!"

季母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那彩礼..."

"阿姨,"陈远走过来,"我有个提议。彩礼我们确实拿不出八万八,但我们可以签个协议,承诺将来负责您和季叔的医疗费和部分养老费用,也可用着弟弟读书。由你们自由支配。这样比一次性给笔钱更实际,不是吗?"

季母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评估这个年轻人的诚意。这时季敏加了一句:"二婶,现在大城市里很多开明的家庭都这样做了。彩礼变成'养老保障金',既保留了体面,又真正解决了后顾之忧。"

季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我得跟你爸商量..."

当晚,季晓雯留在医院陪护。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来也不跟她说话。凌晨三点多,她正趴在床边打盹,突然听到父亲微弱的声音:

"晓雯..."

季晓雯立刻清醒过来:"爸!您需要什么?喝水吗?"

父亲摇摇头,眼神不再像白天那样锋利。"你那个男朋友...真愿意负责我的医药费?"

季晓雯点点头:"他说到做到。其实...他一直很尊重您和妈妈,只是确实拿不出那么多彩礼..."

父亲沉默了很久,久到季晓雯以为他又睡着了。突然,他开口道:"我是不是...太固执了?"

季晓雯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示弱。

"爸..."她握住父亲的手,"我们都太倔了。但有一点我和陈远是认真的——我们绝不会不管您和妈妈。"

父亲的眼角湿润了。他轻轻回握了一下女儿的手,然后闭上眼睛。季晓雯知道,这是他们父女之间难得的和解时刻。

第二天早上,陈远带着早餐来换班。他整晚没睡好,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却坚持让季晓雯回家休息。

"我请了三天假,"他说,"你回去睡一觉,洗个澡,再来看叔叔。"

季晓雯太累了,只好同意。她走出医院大门时,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手机震动起来,是季敏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苦肉计奏效了吧?虽然过程有点激烈..."

季晓雯苦笑着回复:"差点出人命。不过...谢谢你,姐。"

她抬头看向住院部大楼,想象着陈远此刻正坐在父亲病床边,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男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无论结果如何,这场因彩礼而起的风波,终于迎来了转机。

季晓雯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陈远和季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白色床单上划出一道道金色的条纹,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陈远把保温桶里的粥倒进碗里,热气氤氲上升。

"叔叔,喝点粥吧。"陈远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走到床边。

季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微微撑起身子。陈远连忙把床头摇高,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季父嘴边。

"我自己来。"季父伸手要接碗,动作牵动了膝盖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您别动,医生说了要静养。"陈远坚持道,"让我帮您吧。"

季父盯着这个年轻人看了几秒,终于妥协,张嘴接受了那勺粥。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完成了一顿早餐。陈远收拾碗筷时,季父突然开口: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陈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我爸是农村工匠,妈妈在超市做收银员。"

"农村家庭..."季父喃喃道,语气缓和了些,"怎么想到来大城市打拼?"

"想闯一闯。"陈远坐回床边的椅子上,"晓雯...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季父的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养大一个女儿要花多少钱吗?"

陈远诚实地摇头:"具体数字不清楚,但肯定很多。"

"从幼儿园到大学,少说五六十万。"季父盯着天花板,"还不算心血。"

陈远没有立即回应。他想起自己父母供他读书的艰辛,父亲熬夜批改作业的背影,母亲在超市站到腿肿的样子。

"叔叔,"他深吸一口气,"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觉得,晓雯不是一笔投资,不能计算回报率。"

季父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锐利。陈远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却见老人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苦涩。

"三十年前,我也跟你说过差不多的话。"季父的声音低了下去,"晓雯她外公要八千八彩礼,在当时是天价。"

陈远惊讶地瞪大眼睛。季父继续道:"我东拼西凑借了五千,剩下三千八死活凑不出来。最后跪在她外公面前保证,将来一定加倍补偿,他才勉强同意。"

窗外的树影在微风中摇曳,斑驳的光影在病房墙上跳动。陈远没想到,这个固执的老人竟有如此柔软的过去。

"所以您要彩礼,是觉得...这是轮回?"陈远试探地问。

季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怕啊。怕晓雯嫁过去就不管我们了,怕我们老无所依...那笔钱,是个保障。"

陈远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叔叔,其实我有个提议。您看看这个。"

季父接过文件夹,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财务规划表,列着未来五年的收入预期、支出计划和储蓄目标。在"双方父母赡养"一栏,明确写着每月给两家各2000元,医疗费用另算。

"这是..."

"我和晓雯商量好的养老计划。"陈远指着表格解释,"与其一次性给八万八,不如细水长流。这样对您二老更实际,我们压力也小些。"

季父戴上老花镜,仔细翻看着那些数字和图表。他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情绪波动。

"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陈远点点头:"晓雯一直说,等我们条件好了,要把您和阿姨接来一起住,或者在同小区买套房。她从来没想过不管你们。"

季父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沙哑:"我是不是...太固执了?"

"您只是太爱晓雯了。"陈远轻声说,"就像我爸,明明舍不得我去大城市,却从不说出口,只是偷偷往我行李箱塞家乡特产。"

季父望向窗外,阳光在他的皱纹间流淌。许久,他说:"把手机给我,我跟你阿姨说几句话。"

与此同时,季母正坐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和季晓雯闺蜜林悦的母亲喝茶。林母刚从上海回来,带了些精致的点心。

"听说晓雯要结婚了?恭喜啊!"林母笑着递过一盒蝴蝶酥。

季母勉强笑了笑:"本来下个月的,现在...有点问题。"

"彩礼的事?"林母一针见血,见季母惊讶的表情,她摆摆手,"猜的。我家悦悦去年结婚也闹过这么一出。"

季母来了兴趣:"你们要了多少?"

"十八万八。"林母喝了口茶,"最后差点毁了婚事。"

季母瞪大眼睛:"怎么会?"

"那男孩借了高利贷给彩礼,婚后利滚利还不上,小两口天天吵架。"林母摇头叹气,"最后离了,彩礼钱也全赔进去了。悦悦现在回娘家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季母手中的茶杯"咔嗒"一声落在托盘上。她想起晓雯红肿的眼睛和陈远疲惫的面容。

"其实..."林母压低声音,"现在开明的家庭都不兴这个了。我上海那些朋友,嫁女儿不但不要彩礼,还给小两口买房买车做嫁妆。他们说,女儿幸福最重要。"

季母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她想起晓雯从小到大乖巧懂事的模样,想起她拿到第一份工资就给家里买按摩椅的孝顺,想起她每次电话里提到陈远时声音里的甜蜜。

手机突然响了,是季父打来的。季母接起来,听到丈夫不同寻常的温和声音:"老伴啊,回来一趟吧,咱们重新商量商量孩子们的事。"

两天后,季父出院回家。季晓雯和陈远被叫到家里吃饭,餐桌上摆满了季母亲手做的菜,全是季晓雯爱吃的。气氛有些尴尬,但不再剑拔弩弩张。

饭后,季父清了清嗓子:"我和你妈商量过了。彩礼...不要了。"

季晓雯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

"陈远给我看了你们的计划。"季父看了眼女婿,眼神中有了温度,"很周全。我们...放心了。"

季母接过话茬:"其实我们攒了些钱,本来是打算..."她顿了顿,"现在想给你们添置新房家具。"

季晓雯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冲过去抱住父母:"谢谢爸妈!"

陈远也红了眼眶,他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叔叔阿姨,我一定会让晓雯幸福,也会好好孝敬您二老。"

季父摆摆手:"别叫叔叔阿姨了,改口吧。"

一个月后,季晓雯和陈远的婚礼如期举行。现场融合了传统与现代元素——既有热热闹闹的接亲仪式,也有西式的宣誓环节;既有大红的喜字和鞭炮,也有简约的白色花艺。

最动人的时刻是交接仪式。季父拄着拐杖,亲自将女儿的手交到陈远手中。他声音洪亮地说:"今天我把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你了。记住你的承诺!"

陈远郑重接过季晓雯的手:"爸,您放心。我会用一辈子证明。"

季父点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陈远:"这是返还的彩礼钱,拿去好好过日子吧。"

全场宾客都愣住了,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季晓雯泪流满面地看着父母,又看看身边同样湿润了眼眶的陈远,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婚礼结束后,季敏端着香槟走到新人身边,眨了眨眼:"怎么样,我的苦肉计效果不错吧?"

季晓雯笑着捶了她一下:"差点吓死我!不过...谢谢姐。"

陈远搂住妻子的肩膀,看着不远处正在和亲家聊天的岳父岳母,轻声说:"其实你爸和我爸挺聊得来的,都是同龄人。"

季晓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两个父亲正热烈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季母和陈母则凑在一起翻看手机,大概是在分享菜谱或养生知识。

"看什么呢?"季敏好奇地问。

季晓雯靠在陈远肩上,微笑着回答:"看我们的未来。"

夜幕降临,星光与灯光交织。在这个特别的夜晚,两个家庭因为一场彩礼风波,反而走得更近了。传统与现代,亲情与爱情,最终找到了平衡点,如同这场精心设计的婚礼一样,完美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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