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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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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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箬叶篷木渡船

我总疑心嘉陵江的水是带着蜜的。

春末的晨雾还没散尽时,江面上浮着一层薄纱,把对岸的松树染成淡绿的影子。王老太挎着竹篮去码头,竹篮篾片磨得发亮,里面装着刚煮好的醪糟鸡蛋,花边碗边冒着水汽。"三娃,把船推过来!"她的声音裹在空气中的水汽里,顺着江上的风飘到对岸,撑船的李大叔就应一声,竹篙在码头的石头上一点,箬叶作成船篷的木渡船便吱呀着劈开绿绸子似的水。

那时我总蹲在码头一侧数鹅卵石。江滩上的石头被水冲刷得溜光浑圆,有的裹着青苔,踩上去能溜滑个趔趄。李大叔的船桨带起水花,溅在我裤脚上,凉丝丝的。他总笑:"小崽儿,莫靠太近,水里有团鱼精要拖人下水。"王老太就用竹篮敲他的船帮:"老不正经,吓着娃。"

后来我才知道,李大叔的儿子当年为了救落水的学生,再也没上来。每年清明,他都会把船停在江心,往水里撒一把米,沉默得像块礁石。

夏天下暴雨,江水涨得很凶,浑浊的浪头拍打着岸边的吊脚楼。木楼的柱子泡在水里,像老黄牛的腿,稳稳地扎在淤泥里。张妈妈家的杂货铺就在吊脚楼底层,她总在门口支搭起木板,上面摆着玻璃瓶的橘子水。雨水顺着屋檐流淌成水帘子,我和伙伴们就钻在帘子后面喝橘子水,看江面上的木排像喝醉了酒,打着旋儿往下漂。

"慢些走哦——"放排的汉子在排头吼,声音被雨砸得碎碎的。张妈妈就扯着嗓子应:"过了险滩喝我泡的梅子酒!"那些汉子便笑,笑声混杂着浪涛声,能传到上游的镇子去。

如今我在城里住了十多二十年,喝惯了桶装水,却总想起嘉陵江的味道。那水是活的,带着沙砾的粗粝,也带着水草的清甜。王老太走的那年,我回去过一次,李大叔的船还在,只是他的背更驼了,撑篙时腰弯得像弯弓。江滩上的鹅卵石还在,只是我再也数不清它们的数量。

上个月收到张妈妈的微信,说吊脚楼要拆了,政府要修沿江路。她拍了张照片给我,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色,李大叔的船停泊在岸边,像片枯叶。

突然就想回去,再蹲在码头边上等一场晨雾。等江上的风送来王老太的声音,等李大叔的船桨溅起水花,等橘子水在舌尖炸开的甜。原来那些被江水泡软的日子,早就在心里酿成了酒,越陈年越有回味。

嘉陵江还在流,像王老太当年纳鞋底的线,一头牵着我的童年,一头拴着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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