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稻
晨露还挂在稻叶尖上时,我已站在田埂。举目望去,稻田像被谁铺开的毯,绿里间黄,从脚边一直漫到天边去。稻禾比膝稍高,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曳着拍打着,发出细碎的絮语,像无数支绿色的笔,在大地上写着成长的诗。
恰是立秋。清晨的风里藏着些凉意,不再是盛夏那种黏腻的热,而是带着清爽的、催促的意味。田埂上的野草结了籽,蒲公英的白绒球被风一吹,便打着旋儿落进稻浪里。我蹲在田埂边,手指捻起一株稻穗——籽粒已经鼓起来了,青绿色的壳裹着饱满的芯,却还透着点怯生生的空,像未足月的婴孩,需要一场好雨来催熟。
仰头看天的次数多了。云飘过的时候,眼神便跟着走,直到云影漫过稻田,又轻轻叹口气。不是急,是盼。像母亲等远行的孩子归家,那份期待里裹着耐心,知道时节有它的定数。风掠过稻穗,沙沙地响,像是在说:快了,快了。
雨来的那天,是后半夜。先是风变了调,带着湿润的气息穿过窗棂,接着便有淅淅沥沥的声儿,敲在屋檐上,落在稻田里。我披衣起身,站在廊下听——雨丝落在稻叶上,是“沙沙”的轻响;聚在叶尖滚落,砸在泥里,是“噗”的闷声;远处的稻田里,千万片叶子在雨里舒展,像无数双手在承接甘霖。农人屋里的灯亮了,却没人说话,只听见有人轻轻推开窗,大概是在看雨如何漫过田垄,如何让那些青籽更沉一分。
雨歇时,秋阳更烈了。稻穗一日日泛黄,从梢头开始,像被阳光一点点镀了金,最后整田都成了金色的海。风过时,稻浪翻滚,沉甸甸的穗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成熟的絮语,比任何乐曲都动听。
有人开始收割了。镰刀在稻丛里游走,割下的稻穗捆成束,立在田里,像一个个金色的哨兵。弯腰的动作重复千百次,额角的汗珠滴进泥土里,他们却笑着,随手捻起一粒稻子,剥开壳,露出莹白的米,放进嘴里嚼着,米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在齿间散开。
我站在田埂上,看那片金黄铺向天际。立秋的盼,雨后的长,终成了此刻的饱满。原来大地从不会辜负等待,就像那些青籽,总要经一场雨,沐几日秋阳,才能沉淀出最厚重的金黄。而我们站在时光里,看着稻浪起伏,便懂得了:所有的等待,都在为饱满的收获,默默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