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宠物，但我曾经收养过一只画眉！

收养这只画眉，纯属是一个偶然。儿子八岁那一年，我和儿子回到村里串门。侄儿从山上带回了一只画眉雏鸟，包在他的工作服里。儿子从未见过画眉，就吵着看个究竟。这只画眉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全身几乎是灰褐色的羽毛。从不同角度看，偶尔看到淡淡的、金黄色的折光。羽毛不是很鲜亮，却很整齐。浑圆的脑袋两侧，对称地镶着一头大，一头小的等腰三角形图案，一对滚圆而透亮的黑眼珠恰如其分地嵌在这两个三角形里，看起来就像用白色画笔描过一般。我想画眉的名字应该是这么来的吧！它的一双小脚黄嫩黄嫩的，干净得像是从未接触过地面。它的翅膀还很嫩，还不会飞。侄儿说他是在山路的草堆旁发现它的。我想，它应该不小心从窝里掉下来的。

我从侄儿手里接过画眉，用手指轻轻夹住它的小脚。它象征地挣扎了几下，翅膀也扑哧几下，就乖乖地坐在我的手掌上。小眼睛一直盯着我和儿子，我想它一定是被吓坏了。它身体的微热透过柔软的羽毛直传到我的掌心，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它的心跳。

捧着它，感觉它的全部生命被主宰在我的手心里。我并不打算收养它，因为我从未饲养过小动物，也没有信心收养好它。我责怪侄儿，不该把它带回来，但侄儿却委屈地说，他清晨路过时已发现了它，中午折返时它还那儿呼叫，它还太嫩，如果这时把它放归大自然，它必死无疑。我轻轻地托起它，又轻轻地放下来，它也配合地扇动着翅膀。一股淡淡的羽毛气味直扑我的脸颊。经过亲密接触，我开始觉得它既可怜，又可爱。儿子似乎和我有同感，看得出他对这只画眉的喜欢超过我。儿子再三请求，侄儿最后答应把画眉送给我们。

回到城里，我买了一个笼子，合金的，每根铁丝都闪闪发亮。笼子里有一根塑料横条，一个水槽和一个食料槽。这些就是鸟儿所有的生活必需品。趁着天还没黑，我和儿子赶紧去买点儿饲料。笼子就放在阳台上，视野开阔，通风，天气晴朗时，还可以享受到阳光。这个位置刚刚好。一切都弄好了，算是放下心了。

一开始，这只画眉还不习惯，不停地在笼子里乱窜。看着它疲惫的样子，儿子也很着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它一定会累坏的。儿子想到一个好办法，他用一块麻布把笼子罩了起来，这才让画眉安静了下来。画眉安了家，儿子用棉签蘸了一点儿水，然后把饲料颗粒沾在上面，模仿母鸟喂食鸟儿的样子。几天后，儿子似乎更懂得养鸟的乐趣，他时常拉我到笼子前逗鸟找乐，还叨叨不停地讲关于画眉的知识。我发现通过养鸟，孩子的责任心与热爱动物的天性似乎在一夜之间迸发出来。

过了些日子，鸟儿开始习惯了新环境。有时愉快地跳上跳下，有时悠闲地喝着水，有时歪着脑袋看着我们……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它的羽毛也长得丰满了，整个身子显得丰腴而光滑。虽然它从未飞过，但它健壮的身体里蓄足了飞翔的能量。它长得十分健康，这给我和儿子省去了许多麻烦，毕竟饲养一只健康的宠物总比生病的来得轻松愉快。这也得感谢妻子，她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呵护画眉。每天清早，妻子起床的第一件事就去清理笼子里的污物，添新水、添新料，笼子总是干静得让人觉得很舒畅。

下班回来，我时常站在笼子前，看看它活蹦活跳的样子，多少倦怠也随之消去。天黑时，透过玻璃门，借着柔和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它在横条上栖息，安静地，悠然地。五指山的五六七月份，天气善变，有时晚上睡前还可以看到满天星斗，半夜就下起雨来。夜里下雨时，我第一时间起身去给鸟笼披上一层防雨膜，然后才关上客厅的玻璃门。妻子感到奇怪——要是以前，半夜起身关窗的，那只有她的份儿。

都说饲养宠物能培养人的爱心，我倒也觉得有点道理。自从饲养了这只画眉后，我和儿子也找到共同兴趣。他每天都有新的发现，还把从书上、电视里学到的关于动物趣闻讲给我听。我静静地听着他“唠叨”。其实我也有一个大发现：八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观察力与领悟能力。饲养小动物，你会发现人与动物之间，虽然没有直接的语言沟通，但是通过相处，也会形成一种默契。而这种默契，让人更懂得理解与珍惜小动物的生命。我想，不管儿子是否与我有同感，但至少他能通过照料小鸟儿的这些事儿，懂得了对小动物的关心与呵护，这就是爱的直白诠释。

一个中午，我们正在吃午饭，画眉忽然变得烦躁起来。“嗒嗒嗒”地直撞笼子，用力拍打着翅膀，发出撕心裂肺的鸣叫，叫声十分凄惨，像是被天敌咬了一样。我以为它受到伤害，我立即紧张起来，不让儿子靠前，怕有意外。毕竟小动物，也会引来老鼠和蛇类等天敌的伤害。我拿起晾衣杆凑过去。没有发现异常，松了一口气。正当我疑惑的时候，儿子却发现了秘密——水槽里没有水了。显然，画眉已经口渴多时了。我第一次看到画眉生气的样子，全身竖起直挺挺的羽毛，就连头上的小羽毛也“怒发冲冠”了。身子胀得像一只小刺猬，样子十分凶猛。看着它强烈求生的样子，我非常内疚，这是我的失职所致。儿子也深感惭愧。如果它不鸣叫，如果我们今天不在家，如果……我不敢多想了。是啊，生命是无价的,岂能容忍我们一时的疏忽，而毁灭它的一生？饭桌上，儿子头一回强硬表态：今后谁也不准忘了给画眉添料。多聪明的画眉啊，当生命受到威胁时，它那强烈的求生精神，正是我们所必需的！小小的生命体，显示出巨大的能量，让人感慨，深受启发。

如果没有记错，这只画眉与我们相处应该快满一年了。这只画眉越长越发可爱，身体已长得十分彪壮，虽然一直呆在笼子里，但是它早就炼就了空中翻滚的本事，笼子的任何部位，它都能像吸盘一样能牢牢地挂着。清早，我还没起床，它就在那儿快活地叫着。或许是因为自己亲手所养，它的叫声显得十分动听——这也许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鸟叫声了。

八月，我们与画眉相处正好满一年了。一天，它忽然不叫了。这天正好是周末，我有闲活儿逗它，可是它似乎与我闹别扭，眼睛直直盯着外面，对我不屑一顾。我觉得奇怪，顺着它的方向往楼下看，发现一对黑白斑纹的鸟儿正在小区草坪上觅食，还“喳喳”地叫着，只要有一点动静，它们就飞了起来。看到那个情景，我忽然明白了，画眉长大了。

快开学的前几天，我外出忙活儿，很晚才回到家。一进门，儿子就扑到我怀里，哭了。

“画眉飞走了！”,“妈妈给它加水，它趁机飞走了”。

一时间，我愣了一下，甚是惋惜，说真的，我真舍不得。一年的相处，就这么不辞而别，以后大概永远都不会重逢了。不过，邻居大叔曾说过，他放飞过两只成年鹦鹉。现在想想，他是对的。我安慰儿子说：“它飞回它的家，我们应该高兴。”可是当我走到笼子前，笼子空空，心里也空空了。妻子习惯地把笼子洗得干干净净，半瓶饲料就在笼子旁边。我站在笼子前，希望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儿……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浮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担心它在外面挨饿，更担心它受到伤害：“小鸟儿，夜里这么黑，你还好吗？如果不习惯，就快点回来吧！”我后知后觉，这时才真正觉得它曾经是家里重要的一员！第二天，我起得格外早，仿佛听到外面传过来了一阵熟悉的鸟叫声。我赶快走到阳台，希望再看到它，可是依然没有它的身影。

画眉离家出走两个周了，我有时甚至非常想它。想起与它相伴差不多一年的日子里，有欣喜，也有遗憾。欣喜的是，一年来它成了我亲密的朋友，唯一的遗憾是来不及给它取个的名字。如今，笼子依然静静地放在我家阳台上，虽然里头依然是空的，但是我早已原谅了它的不辞而别，不再因为它的出走感到悲伤。周末的清晨，我时常倚在窗前，每当窗外传来鸟叫，心里便常常想起了我们相处的那段美好时光……

画眉鸟本不属于小笼子，它应属于广阔的大自然。现在看来，放飞对于画眉而言也是真爱，是博大的爱。

这件事一晃就过去十一年了。至今，我依然觉得画眉的叫声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虽然，我只是出于好心，却拯救了一个无奈的生命！

【编者按】

本文记述的是十一年前的一段温馨往事。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根据2021年2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新版《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画眉鸟已被列为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禁止任何个人未经许可擅自捕捉、收购、运输、饲养画眉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如今，若在野外遇到受伤或需要帮助的野生画眉，正确的做法是及时联系当地林业部门或专业的野生动物救助机构，请勿自行带回家中饲养。爱护野生动物，请从遵守法律和科学救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