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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德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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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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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的风骨

嘉陵江的一泓激流不舍昼夜,千里迢迢赶到合川钓鱼山脚下,与涪江深情相拥,傍着钓鱼山一侧流过,再在前方不远处与渠江握手言欢后,来了个陡然转身,折回头又依着钓鱼山的另一侧澎湃而去。

就在这三江交汇,碧水环绕的地方,钓鱼山巍然耸立,巉岩峭壁,令人望而生畏。

时光回溯到七百多年前,南宋王朝风雨飘摇之际,为阻挡蒙古军队的进攻,南宋军民在钓鱼山上筑起一座城——钓鱼城。

钓鱼城凭借峥嵘山势,固若金汤,控扼三江。南宋军民依托钓鱼城,与强大的蒙古军队对峙,直打得蒙古人丢盔弃甲,折戟沉沙,就连威名赫赫的蒙哥大汗也殒命于此,“上帝之鞭”折于城下。

钓鱼城坚守36年,几代守城将士秉持民族大义,接续发力,始终未让蒙古人踏入城内半步,深刻改变了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格局,谱写了一曲曲激荡人心的壮歌。

宋蒙开战以后,蒙古大军的铁骑一次次踏入四川,巴蜀大地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1242年,重庆终于盼来了新一任四川制置使——余玠,这是一位战功赫赫、深孚众望的能吏干将,他的到来让四川百姓看到了希望,让将士们增添了信心。

余玠很快发布招贤令,在他的帅府左侧修建招贤馆,馆内陈设一如自己的帅府。在以左为尊的唐宋,将招贤馆筑于帅府左侧,就是要表明他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态度。“士之至者,玠不厌礼接,咸得其欢心,言有可用,随其才而任之;苟不可用,亦厚遗谢之。”

余玠的一片真诚不胫而走,各方贤士云集景从,就连隐居山野的播州兄弟冉琎冉璞也闻讯而来。二冉经多日研究,深思熟虑,向余玠提出了一项具有战略眼光的建议:利用钓鱼山的地理优势在此筑城,将合州迁入城内,若任得其人,积粟而守之,远胜十万雄师,何愁巴蜀难守。

余玠听罢,大喜过望,立即将二冉的妙策报告朝廷,并将钓鱼山筑城迁城事宜,全权交于二冉。命令一下,满府哗然,众人皆以为二冉不可胜任。惟余玠勇于担当、力排众议:“城成则蜀赖以安,不成,玠独坐之,诸君无预也。”

二冉果然不负众望,率领合州军民于次年筑成钓鱼城。也许,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所筑仅2.5平方公里的小小钓鱼城,竟成就了一番令历史惊愕的千秋功业,名垂青史。

我曾登上钓鱼城,七百多年的时光悄然逝去,尽管部分城墙已坍塌,湮没在一片青草之间,但大部分城墙仍在,沿着险峻的山势逶迤蜿蜒,高大雄伟,坚固如初,令人惊诧。城内四通八达的跑马道、隐蔽的运兵暗道、打造兵器的九口锅、挖出的一眼眼井、一口口塘,无不诠释着筑城者的匠心独运和良苦用心。

但是,历史是吊诡的。余玠态度坚决,知人善用,筑成了钓鱼城,而他却受到奸臣的诬陷,不久就服毒自杀,无缘见证钓鱼城的旷世之功,给后人留下深深的遗憾。

时间来到1259年,一支曾横扫亚欧、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从草原深处的哈拉和林出发,穿越茫茫大漠,踏破中原腹地,由蒙哥大汗御驾亲征,打开巴蜀大门,十几万大军气吞万里如虎,直奔钓鱼城而来。

此时守城的是王坚,这也是一位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勇士。他率领城内两万守军,不畏敌强我弱,积极练兵屯粮,巩固城防,抵挡住蒙古人一波又一波的轮番进攻,多次负伤,顽强不已。这一战旷日持久,历时半年有余,在孤立无援的境况下,守城军民同仇敌忾、视死如归。蒙古军队只能望城兴叹,无可奈何。

当蒙哥大汗派来降将晋国宝,威逼利诱、苦苦劝降,王坚不为所动、大义凛然,将他押到校场斩首示众,军声大振。当他发现敌军疏漏,亲率一支精兵,在夜色的掩护下,从运兵暗道出城,潜入蒙哥营帐,发起突袭。尽管终因寡不敌众,被迫撤回,但那一战定是让蒙哥大汗惊出一身冷汗,领略了王坚的胆魄和勇猛。

那年七月的一天,骄阳似火,一如往日,高温和潮湿消磨了蒙古人的斗志。望着久攻不下的钓鱼城,蒙哥大汗心中异常焦虑,他再一次组织蒙古军队,向钓鱼城发起进攻,亲自爬上城外的脑顶坪督战。王坚沉着应战,指挥将士们英勇反击,抛石机抛出的石头雨点一般落入敌阵。就在这一片混战之中,蒙哥大汗不幸被飞石击中,身负重伤,留下“若克此城,当尽屠之”的遗诏,含恨死去。

这一战注定载入史册,王坚注定留名青史,威名赫赫的蒙哥大汗征伐的脚步就此停顿。为争夺皇位,各路蒙军纷纷撤回草原,陷入内乱,无暇他顾。这一战,延续宋祚20年,缓解欧亚战祸,建立不朽的丰碑。钓鱼城从此被誉为“东方的麦加城”“上帝折鞭处”,威震中外。

南宋诗人刘克庄闻得此捷,赋诗赞曰:吠南初谓予堪侮,折北俄闻彼不支。挞览果歼强弩下,鬼章有入槛车时。钟繇捷表前无古,班固铭诗继者谁。白发腐儒心胆薄,一春林下浪攒眉。

1279年的春天,苦守钓鱼城的军民没有等来春暖花开的欢欣,反而等来南宋已经灭亡的消息,等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诏令。

守将王立悲痛欲绝,自己苦苦征战多年,如今国已亡,君已去,只剩这残山剩水,孤城一座,让他情何以堪。他抽出腰间剑,准备刎颈自尽,被众将士拦下了:死乃易事,可这满城的百姓该何去何从?

是啊,城内已连续3年干旱,百姓已颗粒无收、无物充饥,甚至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惨不忍睹,痛彻心扉。城外的元军依然牢牢围困,步步紧逼。若继续坚守城池,当可保住自己的忠贞气节,可军民不是战死就是饿死。若开城投降,蒙哥的屠城令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满城军民将毫无生还的希望。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时刻,熊耳夫人站了出来。她本是元军泸州守将熊耳之妻,一位生于江南的弱女子,为报王立的杀夫之仇,潜入钓鱼城。半载时光,她深感于王立的慷慨大度和爱民情怀,深感于百姓的凄惨处境和和平愿景,她放下了心中的仇怨,决心拯救满城的百姓于水深火热。她潜出城去,冒蒙古人之大不韪,来到忽必烈的金帐,劝说忽必烈放弃屠城令,言辞恳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成功。

面对熊耳夫人带回的放弃屠城的圣谕,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王立犹豫了:个人性命不足惜,可满城百姓的性命也不足惜吗?个人的忠贞气节重要,难道非得满城百姓的白骨来支撑吗?

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王立面临着艰难的抉择,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开门献城,用和平方式驱走了战争的阴霾。百姓获得了新生,而他却背上了不忠的骂名,承受着后人的指指点点。

如今,走进钓鱼城忠义祠,我看到,王立的塑像未能与余玠、王坚一起列入正堂,而是摆在了左边的侧室。王立的忍辱负重、民生大义终究抵不了历史的偏见,令人遗憾。但我想,该如何评价王立,世人自有公论。

俱往矣。如今,钓鱼城的百姓早已迁到山下,山上只剩一座空城寂寞地屹立着,只剩这肃穆的古战场任人凭吊。如血的夕阳依旧映照着坚固的城垣、高高的城楼,嘉陵江的一湾碧波依旧轻拍着城脚、轻轻地呢喃。

登上钓鱼城,在城墙上、在跑马道上、在绿树青草间漫步,寂静而安宁,那鼓角争鸣、刀光剑影早已黯淡远去,而那些英雄们的故事流传了下来。

咀嚼着英雄们的故事,总让人感慨万千。是他们创造了一座英雄的城,这座城也必将深深铭记他们,安放他们永不逝去的魂魄和风骨。

而我们,只应迈着轻轻的脚步,去走近他们,轻轻地去叩问,去怀想,去鞠上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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