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乡村,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那些曾经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的庄稼把式,已难觅踪影。年轻人不甘心被困在祖辈留下的"一亩三分地"里,纷纷背起行囊,告别生养自己的老屋,奔向城市的钢筋森林。即使是偏远的山村,水泥路旁也立起了一栋栋贴着瓷砖的小洋楼,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这些新房子像是一枚枚勋章,炫耀着农村人日渐鼓起的腰包。唯有村头偶尔残存的一两间老屋,像被遗忘的时光标本。斑驳脱落的砖墙、长满青苔的瓦片,仿佛一位慈祥的老者,用沙哑的嗓音讲述着往昔农村的热闹。
可是,当水泥路修到了家门口,新房子盖得越来越气派,村子里的人声却越来越稀落。蜿蜒的水泥路上,常常一整天都看不见一个人影走动。偌大的屋场里,只剩下几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像枯树般守着空荡荡的院落,望眼欲穿期待有人从门口经过。更多的老人追随着孙子、孙女的脚步进了城,成了"陪读大军"中的一员。只有到了年关,村子里才会突然活跃起来——在外打拼的年轻人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放寒假的孩子在晒谷场上追逐打闹,老人们浑浊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可这热闹就像昙花一现,当年味还未散去,带着满心牵挂的年轻人不得不奔赴远方,终究“他乡安置不了灵魂,故乡容不下肉身”。再随着孩子进城读书的离开,热闹的村庄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风吹过老屋门缝的呜咽声。
教育和医疗,像两把无情的剪刀,剪断了农村与年轻一代最后的牵绊。村小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一些乡镇可能就剩下一所小学。中学更是早就搬进了县城。没有了学堂的读书声,村子里自然无法留住孩子的笑声。而最让老人们揪心的是,村卫生室的药柜越来越空,穿白大褂的人越来越少。有条件的老人都跟着子女进了城,剩下的只能对着空药盒叹气。
站在长满荒草的晒谷场上,我不禁想问:这片土地,以后还能留住谁呢?
说来也怪,每次回到老家,那种熨帖心灵的亲切感总会自然而来。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虽气派,邻居之间却隔着厚厚的防盗门;而在这里,随便推开一扇虚掩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热情的笑脸。整个屋场的人不是沾亲就是带故,谁家灶上炖了鸡,香味能飘遍半个村子;谁家宰了猪,都喊来喝杀猪汤;谁家办个正经事,整个屋场的人都会不请自来帮忙。
那些斑驳的老屋,对我们这些上一定年纪的人来说,是刻在骨头里的记忆。可对90后、00后的年轻人来说,不过是手机相册里一个模糊的背景,毫无眷恋之情。眼看着一栋栋老屋在推土机的轰鸣中倒下,老房子越来越少,终将成为稀罕,渐渐淡出视野。城里人永远不懂,没有霓虹闪烁的乡村夜晚,蛙鸣虫唱才是最好的催眠曲;当生活让你焦头烂额时候,乡间的泥土芬芳就是最治愈的香氛。
也许再过些年,这些老屋会变成民宿墙上的怀旧照片,城里人会花大价钱来体验"原生态"的乡村生活。到那时,我们记忆中的老屋,就真的只能在梦里相见了。(作者 刘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