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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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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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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夜独酌

劣酒入喉,灼热一线,直坠腹底。那滋味,非是醇厚绵长,而是粗粝的、带着尘世仓促潦草痕迹的辛辣,像被砂纸打磨过的愁绪。杯是寻常的粗陶杯,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带着窑火冷却后残余的、无法言说的凉意。

独对这沉沉夜色,四顾茫然。心中所念之人,竟如流沙般从指缝漏尽,一个清晰的面目也抓捞不起,只剩些模糊的轮廓在记忆的暗河里浮沉。偶有相熟的面孔浮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影罢了。这空茫像一口深井,投石无声,只余回音嘲弄着井壁。

一股无名火骤然腾起,烧得心头发烫。这寂寥,这无人可诉的块垒,比喉间的劣酒更令人窒息!手臂猛地挥出,全凭一股蛮横的戾气。

“啪嚓!”脆响撕裂了凝滞的空气,粗陶杯粉身碎骨。残片溅开,如同我此刻崩裂的心绪。杯是摔向地面的,恨意却直指那无星无月的穹窿——苍天何其吝啬,竟连一缕清辉也不肯施舍!这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天幕,沉沉压下,将我,将这斗室,将整个世界,都囫囵吞没。孤人?何止是人孤,天地亦孤绝至此!

云层似乎也因这无声的控诉而动容,竟低低压了下来,饱含湿意,沉沉欲坠。终于,冰冷的雨丝,不,更像是天空垂落的泪滴,悄无声息地渗入夜的肌理,继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凉意,一滴,又一滴,精准地敲打在我的额角、肩头,濡湿了单薄的衣衫。这从天而降的凉,是怜悯我这无处安放的孤愤吗?抑或是这无月之夜自身也无法承载的哀伤,终于满溢而出?

我近乎贪婪地仰起头,向着更深的黑暗深处徒劳地张望、索求。向远处,向那目力不及的虚空尽头,我低声恳求:借我,哪怕只吝啬地借我一缕清辉吧!一缕就好。不需要朗照乾坤,只求能撕开这无边的墨色。在我冰冷的指尖,在我荒芜的心田,投下那么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那暖意,便是冻土里挣扎出的一星草芽;便是这死寂长夜里,唯一能确认自身尚未完全僵死的证据;便是我渴求的那一缕久久不来的暖春。

瓶中之物,浑浊而刺喉。我再次倾倒,液体滑入喉管,继续熟悉的灼痛与麻木。

杯中罄尽,瓶中将空。这强行灌入的混沌,竟未能如期带来臆想中的迷乱与忘却。意识反而在酒精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带着痛感的清明。瓶中盛的,或许从来就不是能消愁的酒浆,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是流淌的孤独?是蒸馏过的时光残渣?抑或,仅仅是我自身无法稀释的苦汁?

毫无预兆地,一束银光,清冷、柔和、带着不应该存在的暖意,穿透了低垂的泪云,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如同神祇垂落的一根发丝,静静地、坚定地,落在了我的脸上。它没有质量,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深处的温度,仿佛冰封千年的冻土下,一股温泉悄然涌出。那光,不是来自高悬的明月,它依然吝啬地隐匿着,也非人造灯火所能及。它来自何处?是宇宙深处某颗恒星的垂怜?抑或是这无月之夜自身在极度压抑后,迸发出的一道内蕴的光华?这谜一样的银光,轻柔地拂过我的面颊,像一只无形的手,带着亘古的慈悲,久久停驻,不肯散去。

脸颊上残留的湿痕,不知是冰冷的雨滴,还是方才孤愤难抑时悄然滑落的泪。此刻,在这莫名银光的抚慰下,竟显得多余而矫情了。我抬起手,用袖口,狠狠地、近乎粗鲁地,拭去那点湿凉。手背触到皮肤,是那银光留下的、若有似无的暖意残留。

瓶已彻底空了。劣酒的余味还在舌根纠缠。但胸中那股淤塞的愤懑与无边的孤寂,竟似被那缕奇异的银光悄然熨平、稀释了许多。摔杯的脆响犹在耳畔,无月的天幕依旧沉重,然而,心绪却已不同。

不再索求月光,不再怨恨孤身。我挺直了脊背,目光穿透眼前残留的黑暗,投向那更深邃、更浩瀚的所在——那孕育了星辰,也容纳了所有孤独灵魂的、无垠的云汉。瓶中空,心却不再空。那缕银光,已在我荒芜的宇宙里,点燃了一颗微弱的、却永不熄灭的星。独身?是的。但此刻的独身,将带着一颗被瀚海微光照亮过的心,向那永恒的未知与深邃,平静而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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