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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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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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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守荒城

朔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创业园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着暮色。整片园区在腊月的昏黄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他独坐其中,四壁萧然。窗外最后的天光被翻滚的沙尘彻底吞噬,视野里只余一片混沌的昏黄。这座曾寄托了无数滚烫梦想的“荒城”,正用它无情的侵蚀,丈量着他困守于此的漫长光阴。

往日的喧闹早已散尽,孵化器走廊里曾经穿梭的同行身影,如同被风吹走的沙砾,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大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唯有服务器机柜深处持续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这空旷躯壳疲惫而固执的心跳。他枯坐在冰冷的办公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落满薄灰的桌面。这点点微尘的颗粒感,竟成了他与外界仅存的、荒凉的连接。思绪不由飘远,沉入故乡温润的溪流、母亲灶膛里跳跃的温暖火光——那点遥远的热度,是此刻唯一能暂时熨平他眉间深壑的东西。

手机骤然在死寂中炸响,惊得他指尖一颤。又是催款。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冷硬如铁,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紧绷的神经上。这已不知是第几十回了。风雷激荡的创业誓言犹在耳畔回响,现实却已是薄冰覆盖的危崖。多少次山穷水尽,多少次孤注一掷地撞向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流,只为在绝壁上凿出一丝透气的缝隙。胸中自有丘壑万千,锦囊妙计在无数个暗夜里翻腾如沸,可身陷这草莽泥淖,纵有屠龙之术,又何处寻那登天的云梯?

目光掠过办公区角落那张落满灰尘的旧会议桌。恍惚间,豪情宴饮、纵论天下的光景又浮现眼前。那时,他何尝不是举杯向虚渺的星辰北斗,祈求赐下萧何、曹参那般的股肱之臣?何等狂妄!如今想来,竟如奢望摘下万古云霄间一片鸿毛般虚妄可笑。阿杰和小米他们离开时,只默默收拾了个人物品。阿杰那台跟随他辗转多年的显示器,还静静留在角落,黑着屏,像一只沉默而空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小米工位上那盆小小的绿萝,终究没能熬过上一个供暖不足的寒冬,枯黄蜷缩的叶子僵在盆里,如同凝固的叹息。他对不住这些曾并肩而战的伙伴。干城之将,岂能空耗于这无望的朝暮?几番雄心,几番折戟,空耗了伙伴们滚烫的热血与年轻的膂力,只余下他自己这副日渐嶙峋的骨架,在冰冷的空气里,徒然仰望那遥不可及、令人绝望的天穹。

闷热粘稠的暑气仿佛滞留在记忆深处。那个资金链行将彻底崩断的炎夏,这扇唯一的窗户死死关闭着。为了省下那点可怜的电费,空调很久没有开启过。室内空气凝滞浑浊,如同滚烫的胶水,紧紧裹缠着每一寸皮肤,令人窒息。窗外,也是沙尘暴,黄龙般咆哮着席卷天地,将万里晴空瞬间拖入令人窒息的昏黑。那时,他便坐在这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汗流浃背,指关节捏得发白。绝望地盯着屏幕上那行行将枯竭、触目惊心的数字,眼底干涩,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心底唯有一个声音在烈火般烧灼:此身若不能搏出一片天地,有何面目归去?纵使前路坎坷如刀山,荆棘密布如炼狱,也绝不屈下这膝头半分!

夜色渐浓,窗外的沙尘缓缓沉淀,如同浑浊的潮水退去,露出下方蛰伏的光海。城市的灯火无声地浮出,初时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缀成片,最终汇成一条璀璨的、冰冷燃烧的星河。远处高楼巨大的玻璃幕墙,贪婪地吞食着这光流,又将它们加倍地泼洒出去,织成一张辉煌刺目的巨网,网罗着众生,也俯视着这片创业园死寂的荒滩。他所在的这栋楼,如同星河边缘一块被遗忘的、沉默的砾石。

他缓缓起身,走到落满尘埃的玻璃窗前。指尖拂过冰冷的表面,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窗上映出的那张脸,疲惫深深刻入眉宇,风霜已悄然染白鬓角。然而,那眼底深处,一点不肯熄灭的、近乎执拗的星火,依旧在昏黄褪去后的沉沉暮色里,灼灼地跳跃着,与窗外那片浩瀚而冰冷的光海,无声地对峙。

这荒城困守的岁月,这撞破头颅的穷途,这负了伙伴的深重愧疚……一切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然而脊梁,却在这万钧重压之下,挺得愈发笔直,如同风沙中不肯倒伏的胡杨,将倔强的剪影投向那片燃烧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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