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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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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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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游

那日清晨,指尖滑过冰冷的屏幕,一条条信息、一个个小红点,如同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将心神勒紧,愈缚愈深,几乎要透不过气。抬眼望向窗外,秋雨初歇,远处被雨水洗过的山峦,青黛色的轮廓在澄澈的空气中异常清晰。檐角水珠断断续续,带着剔透的凉意,敲打着石阶,发出清泠的脆响,仿佛替这被电子樊笼困住的世界,轻轻卸下了最后一道无形的缰绳。

斑鸠便在这时掠过院墙,翅尖驮着新晴的微光,斜斜地停在对面的老榆树上,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自由。园子里经雨的菊丛,叶子鲜亮得仿佛能掐出汁水,花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垂着,更显饱满,那凝滞的水珠在花瓣边缘颤巍巍悬着,映着晨光,随时要滴落,却又倔强地悬停,是欲坠未坠的秋韵。篱边那几株金桂,盛时的浓香早已消散在风里,只余零星几簇褪色的枯黄,倔强地缀在墨绿的叶间,凝着冷冽的水珠,像钉在秋日信笺上的最后几枚印章,那一点残存的黄,泄露了季节行将更迭的密语。抬头望去,天空被这场秋雨洗刷得异常明净,往日漂浮的浊黄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几缕淡薄的白纱,如同写意画上轻巧的留白,越发衬出蓝天的寥廓深远,那蓝,是未经工业烟尘污染过的、近乎透明的蓝,纯粹得令人心颤,让人心头为之一畅,积郁顿消。

桑树浓荫下支起小桌,午饭的香气与泥土的芬芳混合在一起,是人间最熨帖的气息。新摘的青菜带着露水的清甜,炖煮的土鸡汤氤氲着醇厚暖香,袅袅白气缠绕着桑枝,与阳光漏下的碎金一同舞蹈。桌下那只花狸猫,吃饱了便懒洋洋卧在阳光斑驳处,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斜睨着旁边眼巴巴守候的黄狗,神情里满是慵懒的嘲讽,仿佛在说:急什么?那狗也不恼,只是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湿润的鼻头翕动着,越发显得可怜又可笑,却也鲜活,将这静午的时光,搅拌得生动而温暖。

归程发动车子时,院墙角一道淡淡的虹彩正悄然隐没,如同散去的幻梦,只余下几抹若有若无的浅紫淡橙,融化在渐深的暮色里。夕照的金辉,如同融化了的薄金,温柔地涂抹在熟悉的门扉上、斑驳的院墙上,以及篱笆旁几株倔强挺立的狗尾巴草上,为这即将暂别的乡村图景镀上一层暖意,也镀上一层离别的惆怅。车子驶上回城的路,两旁田野铺展开去,新种的冬苗刚从湿润的泥土里探出头,青嫩得令人心软,密密匝匝,如同大地的绒睫,远远望去,被薄暮升腾起的轻烟温柔笼罩,那烟霭似有若无,似纱似雾,绿意便在这朦胧里无边地晕染开去,织成一片希望的绒毯,一直铺向天际。

后视镜中,白日里灿烂的山色正一点点褪去鲜明,沉入暮霭的灰蓝,像一幅渐渐收卷的水墨,峰峦的轮廓在混沌中沉浮,终归沉静。前方的路却延伸向开阔处,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怀抱,温柔地拢住了田野、道路、疏落的村庄和车上归家的人。后座小儿蜷着,呼吸均匀绵长,手里还紧紧攥着野溪边捡来的石头,那石头带着溪水的凉意和泥沙的印记,棱角硌着他柔嫩的掌心,他却浑然不觉,早已沉入梦乡,那石头便是他今日探险的勋章,一个关于泥泞、清流与小小勇气的凭证。妻子侧身望着窗外,鬓发被车窗缝隙透进来的风拂得微乱,几缕发丝贴在颊边,半幅衣袖被儿子玩水时弄湿了,皱巴巴地贴在臂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她浑然不觉,嘴角噙着一点嗔怪又满足的笑意,是这趟旅程最动人的注脚,无声地诉说着疲惫之外,心底那份被自然与亲情熨帖过的安宁。

月轮悄然浮上天际,清辉如练,无声洒落肩头。衣襟上沾染的溪水凉意未消,丝丝沁入肌肤,心口却被这一日的暖意烘得微温,仿佛揣着一个小小的暖炉。小儿掌中紧握的溪石尚有余温,它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坚固地提醒着:这挣脱屏幕、走出“手鞿”的半日清游,胜过多少各自为营、困守方寸的枯坐与隔屏的喧嚣。原来那无形的缰绳,只需轻轻一挣,便能在真实的夕照麦风里,碎成指间流泻的月光,轻盈,且无所羁绊。

原来真正的自由与慰藉,不过是阖家行过秋野,让带着稻茬清芬、泥土潮润、野菊微苦的自然清气,与家人絮语、稚子欢笑、无言相伴的亲情的暖流,悄然融化了心头那根由无数像素冰冷拧成的缰绳,换得一身清朗,满怀融融。那融化的,不只是束缚,亦是经年累积的尘埃与疲惫,唯余一片澄澈如雨后秋空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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