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停停（组诗）

禅 修

每一座山都是佛

山民回乡

就是信徒赶赴法会

三个月早已尘埃堆心

该禅修了

静听山风开示

竟觉得

一位位慈眉善目的老农

一尊尊活的菩萨

村居

总是有几粒鸟鸣最先醒来

唤醒晨曦

惺忪地将梦注入

香樟就通体亮了起来

随后，阳光喷涌而来

枇杷与山桃用沉默交谈

清风独自把玩斑驳的树影

覆盆子睁开紫红的眼睛

静寂清洗乡间

时间长出了清凉的叶片

太姥山

每一块石头，都沉湎于自己的故事

在太姥山，呼吸也需轻悄悄的

沉重的肉身，是冗余

白云牵引着游人的魂灵，缓缓出窍

穿过一线天

穿过狭窄的时光隧道

在另一头，遭遇自己洁净的童年

饮一杯白茶，一片瓦下

骨头就长出了薄薄轻轻的羽翼

羽翼上有晶晶亮的眼

天上的星星随月光

银子般落进，满山的白茶园

清凉的梦

结一瓣瓣楚楚动人的茶芽

廊桥

连接此岸与彼岸

连接过往与当下

连接繁华与落寞

连接流逝与永恒

时光如风雨，洗却绰约的风姿

廊桥露出铁色的风骨

桥头的明灯和尚，非嗔非喜亦嗔亦喜

品咂着色与空的禅意

清晨

喧腾的鸟鸣汹涌地敲打我的窗

打开

树就收起鸟鸣，儒雅挺立

是想跟我交换昨夜的梦境吗？

说着，阳光就打了过来

有一朵云，从我们共同的头顶飘过

风，像个调皮的小沙弥

摇了摇树的发梢

又抚了抚，我的脸颊

且停停

暂且停一停

舍下怡情养性的伊山别业

舍下画譜，舍下女人

舍下爱了长长一生的戏曲

不再闲情偶寄

放纵一直被名利心紧紧囚禁

最贴近本性的无所事事

新裁剪的戏衣仿佛一个个魅人的蛊惑

时刻期待人们披挂在身

就让它权且静静地陈列在祠堂

落寞，也是一种美

舞台中央的一桌二椅似乎还在犹疑

繁弦急管为何喑哑了嗓子

挂在墙上的戏牌，很久没人翻动过了

终于捕获了机遇

可以将一个白昼，细细地剥开

听晨光一寸一寸爬在水杉

轻到极致的窸窸窣窣

可以看到轻佻的东风如何让桃花一见钟情

懵懂的桃花如何一点点学着矜持

骄傲地将爱情，小心翼翼，悬在枝头

看到萤火虫，如何点亮自己怅惘的心事

将夜晚当成知心爱人

而蛙鸣，沉湎于唯我独尊的幻境

就可以察觉月光惊动山鸟的愧疚

不知名的花瓣，簌簌地

像叛逆的少年终于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轻轻地跌落在地，像一声叹息

小莲庄

一朵朵狡黠，潜藏碧绿宽厚的怀抱

阳光莲叶间跳动热情

塘里的老鱼有饱经沧桑的忧郁

南风知人意，调皮地佯解游人的裙裾

走进拱门，就走入一段刘家的家史

刘家亦是一道拱门，通往更为久远的过往

繁华终将星散

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万世其昌

一池又一池的莲花

恍如一场接一场仲夏夜之梦

总在炎夏的灼热中，缤纷上演

凋零，已在奔赴途中

山间

阳光，从天空下下来

林子的一侧就被浇醒了

另一侧，尚需山雀洁净呼唤的擦拭

山岚如怒

连接清醒与沉醉，连接沉寂与喧哗

连接着存在，与虚无

又是填满静寂的一天

数匹白云，驮着闲适飘过广阔无边的蓝

山涧发表亘古不变的箴言

羊肠小道，露出一段

又藏了一段。路上的行人出现了一会儿

随后，长时间的消逝

山腰的老庙

打坐在一滩永恒的静寂中，咂摸自己的影

白昼，影有阳光给的清澈的边缘

阴凉凉的是夜间的影，月光赠的

老庙没门

庙前的荆棘草就是锁

花开了，就是暖融融的欢迎

花落就是缘尽

庙里没有塑像

佛都隐在墙上壁画的斑驳里

旧历除夕，香烛才会盛开

爆竹响几声也就停了

风雨是常客，偶尔的鸟鸣是路过

半边脸已经剥蚀的神仙

依旧笑意吟吟

禅意

桃花与流水接走三月

四月嫁给了春天，与雨疏风骤对弈

山花妩媚，泼洒着自由自在的青春

云朵细细咀嚼着阳光与阴影

北山世事洞明，愿意做个清醒的醉翁

饮用无尽的清晨与黄昏

暮鼓与晨钟是智者寺的两只眼睛

色即是空，或存在即是虚无

放过

天未大亮

一个环卫工人清扫着人行道上的落叶

大汗淋漓，赤身露体

前面刚刚扫过，后面又已落下

昨日刚刚扫过

今日又已铺满

扫得了飘落的叶子

扫不了叶子的飘落

缘何不放过叶子和飘落，也放下自己

寻佛

何尝不知道佛在心中

有时，心也会被潮涌而来的尘埃掩埋

此时需要细细地披上僧袍

举一盏庄严

洞窟里的菩萨，金刚，与罗汉

或怒目，或慈眉

心，就清凉起来

像一轮明月，冲出了层层叠叠的云朵

梅探

腊梅醒得早

误将起得更早的僧人早课诵经之声

当成了春风

俏皮地探入窗内

僧人正沉湎于无边的佛法经义之海

忘却点头

花香，静心

在澄明的心镜中清晰照见万千众生

静寂中，笃笃笃的木鱼声传来

心阙

心净，看见无数明晃晃的月

从空缺处升起

近处的大，远处的圆

看见天空的青

听见佛铃的声音，叮铃叮铃铃

即便风还没有起

看见檐角的小兽，在激越地争辩佛理

或横眉怒目，或指手画脚

钟声响起，寺庙的背影似乎又长高几许

听见静谧从空气中柔滑地溢出

流了一地

草上亮晶晶的，是浸透了桂香的清凉

顿悟

晨曦将万物的真身

轻轻投射在智者寺明黄的外墙之上

遗下浓淡不均的影

领头的和尚蓦然顿悟

双手合十，口念般若

随后的僧人一个接一个地折下腰身

寺门昼闭

阳光在推演明暗，阴阳，动静，虚实

袅袅的钟声，仿佛从西天跋涉而来

瓦房子

能听见雨有不同的脾性

脚步轻轻，春雨有个温暖的好性子

擂鼓铮铮，雷雨有些暴躁

能触到阳光暖融融的痒痒的绒毛

有时，调皮的光线

从瓦片空隙溜进房子里来，满屋子溜达

能察觉铺着由雪或霜制成的被子

瓦心里的敞亮

以及，心思的潮湿

瓦是触角

住瓦房子不出门便知晓大自然的秘密

半夜说的悄悄话，总被路过屋顶的风听去

有时会用身子

养一窝鸟，麻雀或者燕子

有时也会哺育出狗尾草，与小树苗

学习抟土的女娲

立着，能给一家农夫遮风避雨

摔倒，化为一块田地

深通色即是空的禅理

站起来，是色

倒下去，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