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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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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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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帖:时间的低语与物的回响

第一帖:枯藤

 莫要怜悯它的蜷缩。

它舍弃了绿叶的浮名,

 才将风雨,勒进自己的骨骼,

雕琢成这般铁画银钩。

它垂下,不是屈服,

而是为了更紧地,

抱紧身下的岩石——

那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誓言。

当春风再度巡游,

你会看见,那最坚硬的倔强

如何从最深的褶皱里,

抽出柔软的、绿色的宣言。

 第二帖:古道

蹄声与商旅,都已风化。

它不再是通往远方的路,

它本身,已成为了远方。

碎石是它散落的密码,

记载着无数出发与归来。

荒草掩映,不是遗忘,

是为新的行者,

备下的、沉思的软席。

我行走其上,并非追寻古迹,

而是来与一种坚韧对谈。

它未被沥青覆盖的胸膛,

仍跳动着泥土与天空

最原始的契约。

前方,路碑残了一半,

像一句未说完的叮嘱。

而我相信,所有真正消失的,

都只是化作了路本身,

静卧于此,等待

一双崭新的步履,

来将它重新走成——传说。

  第三帖:残荷

别用萧瑟为我写生。

我低垂的头颅,并非认输,

而是在细读水面,那本

关于来去的哲学书。

我折颈,是为聆听

淤泥深处,藕节如何

将残阳与冷露,酿成

来年新生的乳浆。

且看我这身傲骨——

风雨拿走叶的圆、花的香,

却拿不走我,在寒水中

依然站立的,这身铁画银钩。

我正以最瘦的笔触,

勾勒最丰饶的春天。

  第四帖:老井

苔藓是它的年轮,

沉默是它的深阔。

它收容过月亮,也映照过

我祖父年轻时的脸庞。

辘轳的歌唱已经生锈,

而它的腹地,仍涌动着一整个

未被玷污的星空。它不争辩

自己的深浅,只向真诚的探看者,

献上最初的甘冽。

它是一面倒悬的天空,

也是一枚,盖在故土之上

永不褪色的印章。

 第五帖:旧砚

墨痕已干,如同

一场酣畅的雨,沉入大地。

它不再是文房之首,而是

一座时间的火山口。

那些磨掉的边缘,不是磨损,

是它与无数狼毫,在交锋中

达成的圆融契约。

它记得每一首诗的体温,

每一笔狂草的闪电。

如今它静默,是伟大的静默。

如同一位退役的将军,

在月光下,擦拭铠甲。

内里仍积蓄着千钧的浓黑,

等待一管新毫,来引爆

另一场,文字的惊雷。

   第六帖:茶凉

茶凉了,就续上热水。

茶叶在第二次苏醒时,

才吐出深藏的余甘。

像我们,总在人生的后半场,

才听懂沉默是自己的语言。

杯底的叶,不是沉沦,

是抱紧核心,等待

下一次沸腾的号令。

这短暂的冷却,恰好让我看清

水面倒映的苍穹,依旧完整。

 第七帖:钟摆

      它左右言它,不说虚无。

那嘀嗒声,是钉枪,

将飘摇的此刻,牢牢钉进

存在的序列。

它推着黄昏,也推着黎明。

父亲的脊背在它的节奏里

弯成一座桥,让我们走向远方。

而我们的远行,是为了最终

能认出这桥拱的雄伟。

它从不停歇,不是在埋葬,

而是在铺设一条

通往终点的、最公平的轨道。

我们都在车上,而前方,

尚有站台,尚有未曾点亮的灯。

 第八帖:归鸦

这群黑衣的苦行僧,

并非在哀悼白昼的死亡。

它们是用身躯的墨,

在为迟暮的天空,题跋。

字迹苍劲,写的是:

“我曾飞越,并将继续飞越。”

它们的叫声,刮擦暮色,

不是为了制造伤口,

而是为了擦亮

即将登场的第一颗星。

我们互为镜像——

它们用翅膀稀释黄昏,

我用目光,煮沸沧桑。

  第九帖:断桥

它断在那里,不是结局,

而是最有力的标点。

提醒着:此处曾有宏愿,

此处,通向另一种可能。

我们立于断处,望向前方,

那并非虚无,而是

留给未来的、一片空旷的答卷。

流水在桥墩下迂回、蓄势,

唱着不为人知的进行曲。

这未完成的连接,恰恰是

留给后来者,最慷慨的

一首序诗。

  第十帖:旧眼镜

它退役了,不是因为它老,

而是因为它已完成

为我校准世界的使命。

如今它躺在盒中,像一艘

泊入港口的旧船,船身

刻满了与风浪搏击的铭文。

我偶尔戴上它,并非怀旧,

而是为了验收——

那些曾被它矫正过的年华,

是否还在正确的航向上。

镜片模糊了,但那个

透过它凝视世界的青年,

目光中的火,并未熄灭。

它只是传递给了我,

换了一种,更温和的燃烧方式。

  第十一帖:锈锚

它搁浅在岸滩,被称作

“被遗忘的铁”。

锈迹是它的勋章,记录着

每一次与深渊的角力,与暗流的谈判。

它曾将整艘船的漂泊,

稳稳地,押在海底的沙床上。

如今船已化柴,航程已成传说,

它仍保持着向下抓握的姿态。

这不是固执,是信仰——

那深埋于血脉的、对职责的忠诚。

潮汐日日来探看,劝它放弃沉重。

它却在月光下,用一身斑驳回应:

“我的梦,依然湛蓝。”

  第十二帖:柴门

它不锁春风,也不挡风雪。

只是虚掩着,将一片清寂

与万丈红尘,轻轻隔开。

门轴吱呀,是一句

用了半生才磨出的乡音。

路过的人,能听见

院子里,光阴在石阶上

晒着太阳打盹的声音。

它从未向往过朱漆与铜环,

它的哲学,是朴素地立着。

让想进来的人,感到是归家;

让想出去的人,记得有来路。

它是一道温柔的界限,

筛选着,真正的叩问。

  第十三帖:古渡

舟与楫,都已退隐。

它空对一江逝水,像一个

被遗忘的句读,停在

滔滔不绝的时间文章里。

当年的桨声灯影、离愁别绪,

都沉入水底,化作淤泥的养分。

石阶被脚步与河水,磨去棱角,

圆融如一句古老的箴言。

我独坐渡头,不为等待,

只为聆听这盛大的空无。

风从对岸吹来,带着

千年前一样的湿度与温度。

忽然明白——

它渡的不是人,是心。

所有在此停留的过客,

都已被它安然渡过了

名为“执念”的河流。

它自身,便是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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