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黔中立业定东北乡间一个卑微的小伙,很少有人正眼瞧他。如今,他却成了村里热议的人物。
他是名正言顺的仡佬族,四十多岁还是未婚青年。村里人叫他杨某妹,这一叫就是几十年。实际上他姓F,没上过学,没大名。
他的父亲形似武大,年幼时父母因病早逝,从小为大户人家做工,可谓田无一搭、地无一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解放后,村中有位名叫
H某琳的秀才、因在国民党县党部、政府民政科任过职,划成份时,明确为开明地主。为“响应”政策,根据政府安排迁住他处后,F某家入住H某琳公四合院内坐北朝南的正房两间。别看F某个头矮,脚跛,大集体挑粪放田放地的时候,他也不甘人后!虽然挑得不多,但却是用他最大力气。并且次数不会比任何人少。那时候,牛马猪圈与厕所,杂草粪便都是集体的。年幼的我,在大人挑粪的时候,提个小粪箕,拿根长木棍,专捡人家挑撒落的成砣的实中草粪。有些大人故意甩落让我捡,但F某从来不会。他在装粪时就装得那粪连撒落的机会都没有。
寨上伯叔兄嫂,挑起粪后,只要望我一眼,我就会悄然跟上。而F幺爷爷从不望我。
在村里,F很出名。第一,娶媳妇靠打样。因为他的外在形象难入人眼,“组织上”为了关心他这个彻头彻尾的贫农,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安排我大伯替他(打样)相亲。那时的大伯早已婚配,并育有两三个子女。比起他来,虽然个头中等,但眉清目秀。虽然说起话话来,也有些木讷,但农活是把好手,并且给人诚实可爱之感。所以,通过一次精心策划的相亲,对方就同意了。谁知请人接来后,对方才发现上了当。可既成事实,也就相看两无怨了。第二,F某一生活了八十六年,只喂得一头猪宰过,而且,那头年猪,创下了整个村有史以来的好几个第一!首先是最小,七八十斤重;不用请人,自己动手就可宰杀;油最少,共计不到三斤;肉最嫩,不用煮,醮盐都可生吃。第三,嫁女不办酒。第四,无论如何穷,哪怕吃野菜,啃树皮,从来不动任何一家瓜园小菜。我嫂子在大塘边去洗衣服,口干去塘埂上他家要水喝。正值中午,见他家架在三块石头上烧柴煮的砂锅里。有砍碎的大刺菜,和苞谷面混合煮。嫂子问:“幺奶,你家还没有喂猪呀?”幺奶说:“我家猪毛都不得一根,喂哪样子猪?”嫂子还不明白,接着奇怪的问道:“不得猪?哪你家煮猪食搞哪样?”幺奶也不生气,答道:“还不有吃饭,煮来吃的”。嫂子听了,很不好意思:“幺奶,你甭气嗬,我不晓得你家是煮来吃的,我是无心的”。她笑了笑后,又嘟着嘴,似笑非笑地说:“我又不有怪你,也不会生气。我家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哪个咋讲,生气有哪样用嘛”。
几十年来,F某有两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一个是咂叶子烟;二是找菌子。土地下放后,叶子烟自己种;找菌子不吃菌子,不管是鸡苁菌、茅草菌、米汤菌或是米花菌、散坝菌、黄丝菌,整个村的山野,哪有哪无,他很清楚。并且能牢牢记住各地方生长的时间。
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他大姑娘趁下黑来去背集体牛滚坡死后,剮来分吃剩下的牛马头骨和丢弃的杂碎来整吃,算是改善生活。
清苦一生的F某,没人听他怨过、恨过。他总是做他该做的事,默默打发着自己清苦的岁月。但是,他的子女,和他有着一个共同特点:从不贪便宜,能做啥做啥,老打老实的过日子,不抱怨这也不报怨那,有一种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思想,更无害人之心。
F某去世后,就埋在他家对面几十米远的田,离大塘不过十多米远。帮忙的人不少。别看要村里,他儿没几家亲人,也没送过几家的礼,但帮忙的还不少。在村里人眼中,F某一生虽穷,但穷得新鲜,饿得硬气。从来不贪人家一点点便宜!二是他家儿子,只要在家,不管哪家老人过世,他都会自觉的去帮忙,去守夜,并且默默无闻。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并在他父亲去世时给予回报。
我大伯娘去世多年后,F某也去世了。F幺奶对我大伯开玩笑说:“以前是你去我家打样骗我来嫁给他的,现在他不在了,你老伴也不在了,我要来和你在了”。大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很多年前,他儿子传说,说他在外打工的钱如何乱用。因为现代社会,要找个媳妇,人才小伙与家境是要讲点的。儿子比他高不少,长得还算有点帅气。可是,四十来岁,还穷得叮当响,差不多是现打斑鸠现脱毛。
没想到有一天他接到一个女人打给他的电话,说是要让到XX火车站去接她,并说是XXX介绍来和他在的。他晓得XXX是隔壁石板寨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离了婚的小伙。也知道那女的打错了电话。但他将错就错,马上答应去接她。接着又给隔壁 寨那小伙打电话说:“兄弟,你比我年轻得多,她打错电话给我,我答应去接他,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以后无论你有哪样事,只要我能做的,我会帮你!”就这样,人过中年的他,到城里换一身新,去火车站去接那女的。那女的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姑娘跟她到家后,看到他的家庭就有点冷心。好几次瞅到机会悄悄带起娃娃走,想找个生活上可靠点的人家。可他都诚心诚意的去追回来,并且好心好肠的劝说,还说出自己将来的打算。他从此变了个人样,承担起家庭责任的主角,在村里包点小工程做起来。因为他在外打工,做过的事不少,砌砖、粉糊在行,打房盖不惜力气。他母亲帮带那小姑娘,他俩互相配合做工,日子倒也过得像样。那女的看到他还算得上个有责任心、会踏实过日子的人,这才稳下心来,和他过起了寻常百姓的温馨日子。不过,那女的当初就对他直言,说她是做了结扎手术的,看他有没有想法。幺奶说,她只想有个儿媳妇,有个家的味道。至于孙子,要不要都行。那小姑娘也是她的孙子。有了儿子媳妇有了孙子,更像个家样子。他说他四十多岁的人了,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他就满足了。从此,F幺奶就细心带孙子,为儿子媳妇做菜做饭,让儿了媳妇在外做活路,小日子过得越发的温馨得令人羡慕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F家接来的这个媳妇,来了一年多年,居然怀孕了,这让幺奶奶与杨权妹都倍感意外惊喜,后来生下一女。有了亲生骨肉的杨权妹,不但带娃娃带得好,而且更勤快。F幺奶笑得眉眼如月,比捡得个大金元宝还高兴。又过了几年,生下了一子。一家子人,更是说不出的惊喜,日子更像瞌睡来遇上枕头!瑞士过一年,他家又添一子。三个娃娃,大的取名花香;第二个取名叫鸟语;第三个取名叫满意。虽然人口增加,但他帮人家做工,除了生活外,还买 来水泥、红砖,在自家那块大田头,建发一栋两层楼的三间平房,一应电器应有尽有,并且千方百计让娃娃读书。
走进他们家里,那气氛变得令人暖意起来,喜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