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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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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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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蛋汤岁月长

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爬上窗台,我的手已经习惯性地伸向装着番茄的藤篮。洗净、切块、打蛋,这些动作早已刻进生命的年轮——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蛋汤,是我与生活对话的方式,也是记忆深处永不冷却的温暖注脚。

去年清明擦拭母亲的相框时,玻璃映出厨房里那口老锅的轮廓。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她手把手教我做汤的场景。那时我总抱怨切番茄溅得满手汁水,她却笑着握住我的手,教我如何斜切出漂亮的断面,“看,这样番茄的鲜甜才能全融进汤里”。蛋液总是在她腕间转出银河般的漩涡,而我笨拙的搅拌总会把蛋花打得太碎。她从不着急,只是把我揽在身前,让我感受她握着筷子的力度,“打蛋要像哄睡小宝宝,轻轻转圈才绵密”。如今独自站在灶台前,模仿着记忆里她的动作,却再也尝不到记忆中那碗汤的温度。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就像她最后躺在病床上时,窗外飘着的细雨模糊了我的视线,唯有这碗汤,成了我与她跨越生死对话的凭证。

记得初三备考那年,我总在深夜伏案苦读。每当钟表指针划过十点,厨房总会准时响起熟悉的“滋啦”声。母亲踮着脚推开房门,青花大碗里盛着还在冒热气的番茄蛋汤,橙红的汤汁上浮着星星点点的葱花,像撒了一把碎金。她总说:“喝口热汤醒醒神。”有次我偶然瞥见她转身时,睡衣袖口沾着未洗净的番茄汁,原来为了不打扰我学习,她特意在厨房的小灯下煮汤,昏暗的光线里,连番茄都切得歪歪扭扭。

那天深夜,我捧着微微发烫的碗,看蛋花在汤里轻轻摇晃,突然想起幼时发烧,母亲也是这样一勺勺吹凉热汤喂我。滚烫的汤顺着喉咙滑下,混着咸涩的泪,化作心底最柔软的温暖。那些氤氲的热气里,藏着母亲默默守护的岁岁年年。

我静静地伫立在灶台前,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口相伴了十年的不锈钢锅上。锅底微微泛黄,恰似老人面庞上悄然浮现的老年斑,每一处斑驳都镌刻着无数个清晨与黄昏里的点点滴滴,它们是时光留下的独特印记,默默诉说着那些或平淡或温馨的过往。

这碗汤的故事,要从挑选番茄说起。菜市场里,番茄们紧紧簇拥在塑料筐中,形态各异,色彩斑斓。有的宛如少女娇羞的脸颊,圆润而饱满,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有的则带着青涩的棱角,恰似初涉世事的少年,透着一股质朴与纯真。我总是情有独钟地挑选那些带着鲜嫩绿蒂的番茄,轻轻一掐,便能看见晶莹的汁水缓缓渗出,仿佛能感受到它们生命的律动在指尖跳跃。而鸡蛋,我必定会选择土鸡蛋,那蛋壳上还沾着些许稻草屑,宛如大自然馈赠的独特勋章。当把鸡蛋打进碗里,橙黄的蛋黄瞬间点亮整个厨房,恰似一颗小太阳,散发着温暖而迷人的光芒。

将番茄放入沸水中,不过片刻,它便乖巧地褪去外皮,露出内里娇艳欲滴的鲜红果肉。刀落下的瞬间,饱含着阳光温度的汁水顺着案板缓缓流淌,直至手腕,那触感仿佛是时光轻柔的抚摸。我清楚地记得外婆曾说过,切番茄时斜着下刀,断面会如精美的艺术品般漂亮。此时,蛋液在碗中飞速旋转,筷子头带起一圈圈细小的漩涡,恰似一场微观世界里的风暴,充满了神奇与魅力。

油锅渐渐热了起来,丝丝青烟袅袅升腾。当番茄下锅的那一刻,“滋啦”一声脆响,宛如奏响了一曲人间最美的前奏,整个厨房瞬间被注入了鲜活的气息。红色的果肉在热油中欢快地翻滚着,渐渐融化成浓稠诱人的汁液。紧接着,沿着锅边缓缓倒入开水,只见清水与红汤相互交融,恰似天边绚烂的朝霞温柔地染红了洁白的云层,美得如梦如幻。而打蛋花,无疑是一门精妙的艺术。举着碗在汤面上优雅地画圈,金黄的蛋液便如丝如缕地飘落,恰似金色的丝带在红绸般的汤面上徐徐铺展开来,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汤在锅里欢快地咕嘟着,氤氲的水汽悠悠爬上厨房的玻璃窗。每当此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目光追随着玻璃上缓缓滑落的水珠,那些记忆里的模糊片段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在加盐之前,我总会习惯性地舀上一勺汤尝尝,哪怕烫得舌尖发麻,也不舍得将其吐出,仿佛这一口汤,承载着生活的百般滋味。最后撒葱花时,要如同天女散花般轻盈洒落,青白相间的葱花落在汤面上,瞬间让整锅汤焕发出勃勃生机,宛如一幅鲜活的水墨画。

用来盛汤的,是那只承载着父母深深念想的青花大碗。碗身布满了淡雅的蓝色花纹,似是一幅水墨在岁月里缓缓晕染开来。当热汤倒入碗中的瞬间,碗壁立刻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需得用手掌轻轻抹去,才能清晰地看清那诱人的汤色。第一口汤,总是烫得让人舌尖发麻,可即便如此,吹气的模样却像是在温柔地亲吻水面。蛋花顺着喉咙缓缓滑下,那细腻的口感仿佛能让人尝到阳光穿透鸡笼时的温暖味道;而番茄的酸味,则宛如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大门,让人不禁想起夏天正午那生机勃勃的菜园子。

这碗汤,承载着我全部的童年记忆,以及那些生命中难以忘怀的时刻。六岁时,我曾踮起脚尖,满心好奇地看着母亲精心做汤的身影;十岁那年,我第一次尝试自己打蛋,却不小心把蛋壳掉进了锅里,惹得母亲一阵轻笑;五十岁的我,在异乡的出租屋里,用电磁炉努力复刻着这个熟悉的味道,试图追寻那些远去的温暖时光。

汤渐渐凉了,表面会结上一层宛如琥珀般的薄膜。用勺子轻轻一戳,薄膜便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依旧温热的琼浆。每一次,我总会特意留下最后一口汤底,静静地看着碗里残留的蛋花和葱末,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演出谢幕后的珍贵落幕,心中满是不舍。洗锅的时候,水流潺潺,轻易地冲走了最后的痕迹,但我深知,明天这个时候,锅铲与锅壁碰撞的清脆声音又会准时响起,宛如生活的乐章,永不停歇。

暮色漫过窗台时,厨房又飘起熟悉的香气。蒸腾的热气里,番茄与鸡蛋依然在跳着永恒的圆舞曲,这平凡又珍贵的人间烟火,早已熬煮成抵御岁月寒凉的良药。或许终有一天,这口老锅会彻底锈迹斑斑,但只要舀起一勺汤,便能尝到时光深处,永不褪色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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