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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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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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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隙里的倔强

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森林里,总有一些倔强的生命,于坚硬的缝隙中蓬勃生长。这些夹缝求生的小草,是大地顽强生命力的生动写照,它们以微小却坚韧的姿态,诉说着生命永不言弃的奇迹。

我每每走过那些水泥缝隙,总要驻足片刻,看那几茎青草如何从坚硬的禁锢里挣出身子来。它们生得极细弱,叶尖泛着营养不良的淡黄,却偏要在砖石的压迫下挺直腰杆。风过时,它们便簌簌地抖,像是忍住了疼痛的叹息。这城市巨大的躯体,披着由柏油与混凝土织就的、层层叠叠的坚硬铠甲,然而铠甲之下,终归是遍布了裂痕与缝隙的皮肤。正是这些微小而倔强的存在,从这铠甲裂隙里探出身子,悄然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生之坚韧。

城市原本是铁石心肠的,砖石铺就的地面严丝合缝,柏油更是将大地封存得滴水不漏,仿佛要窒息一切泥土里浮动的生机。可时间与踩踏却无情地侵蚀着这铁石般的意志,终于裂开细微的缝隙。于是,这些小草便如微渺却执拗的精灵,悄然钻出,在马路牙子僵硬的边角处排成一痕怯生生的绿意;或在停车场边缘,在冷漠的碎石间,艰难地攒聚起一小片微薄的青翠部落——这便是它们仅剩的寸土寸金之疆域了。

蹲下身来细看,方知这立足之地的局促与惨烈。它们纤瘦的腰肢,被冰冷的水泥棱角死死卡住,仿佛要将其拦腰截断。每每有脚步经过,整条缝隙便随之震颤,它们细弱的身体便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挣扎。然而风过之后,它们却总能再次挣扎着,重新挺直了那曾被压弯的脊梁。草茎上常能见到深色的折痕,那是被践踏、碾压后留下的疤痕印记,宛如它们默默承受命运鞭笞的烙印。但生命的内里汁液,却总在伤痕之下重新奔涌,支撑起它们下一次的昂首。

有时,人行道上某块地砖松动了,我忍不住好奇,小心地掀开一角窥探。底下便赫然裸露着盘曲虬结的白色根系,在砖石间阴暗的罅隙里,像一群盲目的生灵,在绝望中摸索着泥土微末的踪迹。那根须扭曲缠绕,竭尽全力地延展着,粗粝如老人暴起青筋的手背,无声地诉说着为汲取点滴养分所付出的、近乎痉挛的挣扎。这些根须分明是草的灵魂深处延伸出的触手,它们虽被囚禁于黑暗,却执拗地伸向那稀薄土壤里所剩无几的、维系生命的甘霖。

这城市不仅地面是硬的,连墙壁也常常是密不透风的铁壁。然而在背阴的墙角处,砖与砖之间因风雨侵蚀而松动了,竟也成了草籽的乐园。那些草便紧贴着垂直的墙面,如倒悬的舞者般,艰难地向上生长。它们得用根须死死扒住砖缝深处那点可怜的、几乎被风干的浮尘,才能勉强维持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平衡。风从高楼之间俯冲下来,如无形的巨手撕扯着它们单薄的身体。它们便剧烈地摇摆,每一片叶子都绷紧了神经,仿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甩向半空。可风势稍歇,它们又奇迹般地重新站稳了脚跟,那贴壁而生的姿态,竟在垂直的绝境中,透出一种倒悬而倔强的尊严。

就连那废弃的、锈迹斑斑的排水管道边缘,油污渗透了土壤,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浊气。竟也有几株草,从油污与铁锈的夹缝里钻了出来。它们的叶片不再是青翠,而是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灰绿,边缘卷曲枯黄,仿佛被那污浊的环境蚀刻过一般。但它们终究是活着,在废弃工业的残骸旁,在油腻与锈蚀的围困中,挺立着被毒气熏染过的身躯,呼吸着——这灰暗的奇迹,在油污的镜面上映出自己不屈的倒影。

盛夏里,连日的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在坚硬的地面汇成湍急的溪流,毫不留情地冲刷着缝隙里的小草。它们被水流按倒,紧贴在冰冷的水泥上,如同无数个卑微的囚徒被按着头颅。水流裹挟着泥沙,劈头盖脸地淹没它们。然而雨势稍弱,水流渐缓,它们便又挣扎着,一株、两株、三株……从泥水中缓缓抬起湿漉漉的头颅。它们彼此牵连扶持着,在浩劫之后重新站起,仿佛一队劫后余生的士兵,在废墟中悄然整肃着被冲散的绿意,重新构筑起细弱的防线。

然而,城市终究有它既定的秩序。当园林管理者的剪草机轰鸣着碾过,或环卫工人手持铁铲,带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走来时,便是这些缝隙生灵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刻。机器的利齿或锋利的铁铲,会精准地刮过地面,那些细弱的草茎瞬间被齐根斩断。绿色的浆汁飞溅开来,混合着泥土和雨水,在水泥地上留下短暂而凄厉的印记。它们无声地倒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叹息,便成了城市规整面貌的祭品。但生命的顽强远超想象,过不了多久,也许是几场细雨之后,也许是某个无人留意的清晨,在那道曾遭屠戮的缝隙边缘,又会有极其细弱的绿点重新探出。

这些在缝隙中生长的小草,是生命力量最生动的诠释。它们无需沃土广原,只需一隙尚存,便能将生的根系,坚韧地扎进无情的钢铁与岩石的罅隙深处。每一条缝隙,都是它们的国土;每一抹绿意,都是生命不屈的赞歌。它们以卑微之躯,在混凝土的荒原上,刻写着大地不曾屈服的、最细微也最磅礴的证词,让我们看到生命在绝境中绽放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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