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是用粗糙的石头砌成的,表面抹着一层斑驳的水泥,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让它染上了一层厚重的褐色,像是岁月亲手绘制的釉彩。那口铸铁的大铁锅,边缘磨得发亮,锅底却黑黢黢的,仿佛藏着无数个日夜的故事。灶台上方,挂着一把把油亮亮的铁铲、汤勺,随着偶尔吹进厨房的风,轻轻摇晃,碰撞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像是在演奏一首专属的厨房之歌。
如今,父母早已化作天上的星辰,老房子在岁月的侵蚀下摇摇欲坠,唯有那方灶台,还顽强地立在原地,见证着时光的流逝。每次回到老家,抚摸着那斑驳的石头,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总能勾起我无尽的回忆,那些与父母相伴的温暖时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每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母亲就轻手轻脚地摸进厨房。伴随着"吱呀"一声,厨房门被推开,接着便是"哗啦"的淘米声。我常常在半梦半醒间,听见母亲往灶膛里塞进干草和树枝,火柴"刺啦"一声划亮,火苗"腾"地窜起来,欢快地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不一会儿,炊烟就从屋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如同一缕缕轻柔的薄纱,在晨光中缓缓飘散。
母亲在灶台上变着花样地为我们准备早餐。那跳动的火苗,是她最得力的助手,时而温柔地舔舐锅底,时而欢快地窜起,将铁锅烧得通红。她熟练地舀起一勺面糊,手腕轻轻一转,面糊就在滚烫的锅面上晕开,变成一张薄如蝉翼的煎饼。煎饼在铁铲的翻动下,发出"滋滋"的声响,边缘渐渐卷起,染上一层诱人的金黄,散发出阵阵麦香,仿佛在骄傲地宣告自己的诞生。还有那白胖胖的馒头,在木甑子里挨挨挤挤,像是一群熟睡的婴儿。揭开甑盖的瞬间,白雾升腾而起,带着酵母发酵后的香甜,扑在脸上,热乎乎、软绵绵的,直往鼻子里钻。母亲总是笑着说:"快趁热吃,这馒头还带着太阳的味道呢!"
到了中午,灶台更是热闹非凡。母亲系着蓝布围裙,在狭窄的厨房里来回穿梭,身影忙碌而又从容。她将洗净的青菜"哗啦"一声倒进油锅,菜叶在高温的拥抱下,发出"刺啦"的尖叫,瞬间蜷缩起来,却也在刹那间绽放出最浓郁的翠绿,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精灵。紧接着,切好的肉片、葱花、蒜末纷纷跳进锅里,在母亲手中的锅铲指挥下,上下翻飞,跳起欢快的舞蹈。油花四溅,香气四溢,不一会儿,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出锅了。那盘回锅肉,肥瘦相间的肉片在油锅里煎得微微卷起,泛着诱人的焦糖色,裹着浓郁的酱汁,上面撒着翠绿的蒜苗,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还有那酸辣土豆丝,土豆丝切得细如发丝,在醋与辣椒的浸润下,变得清脆爽口,金黄的姜丝、鲜红的辣椒丝与洁白的土豆丝相互交织,宛如一幅绚丽的画作。
父亲话不多,总是默默地守在灶台边添柴。他挑选的柴火都是干透的,一塞进灶膛,"轰"的一声就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映红了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也照亮了母亲忙碌的身影。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贫,可灶台前的欢声笑语,让这简陋的厨房成了我们最温暖的港湾,充满了家的温馨与幸福。
记忆中,最难忘的便是腊月里做黄粑的场景。母亲总是天还没亮就起身泡糯米。糯米装在土陶罐里,每次揭开罐盖,都能闻到陈米特有的清香,混着红糖的甜腻,在昏黄的油灯下氤氲。她将泡好的糯米沥干,拌入红糖,用黄粑叶包裹成枕头状,动作行云流水,娴熟得让人惊叹。
"黄粑要蒸够三个时辰,火不能太急也不能太弱。"母亲边说边往灶膛里添柴,火苗舔舐着锅底,木甑子里渐渐升腾起白雾。我总是趴在灶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忙碌,时不时偷偷伸手想去摸一下滚烫的甑身,母亲发现了,就会轻轻拍一下我的手,笑着嗔怪:"小馋猫,等蒸透了再吃!"那笑容,那语气,满是宠溺,暖到了心底。
木甑子稳稳坐在灶台上,随着柴火的熊熊燃烧,白雾从甑盖缝隙溢出,将母亲的身影笼罩其中,宛如一幅朦胧而温暖的水墨画。当黄粑出锅时,黄粑叶的清香与红糖的甜香交织在一起,氤氲在整个厨房里。母亲用菜刀切开黄粑,琥珀色的糖汁顺着切口缓缓流淌,泛着晶莹的光泽。咬上一口,糯米的软糯在口中散开,甜而不腻,仿佛把整个冬日的暖阳都含在了嘴里。
每当我闻到熟悉的饭菜香,或是在梦中回到那间小小的厨房,眼前总会浮现出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她弯着腰,往灶膛里添柴,火苗映红了她的脸庞,也照亮了她鬓角的白发;她手持锅铲,在热气腾腾中翻炒着菜肴,动作娴熟而又温柔,仿佛在雕琢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如今,我也学会了做饭,无论做出多么精致的美食,似乎都少了一种味道,那是母亲灶台记忆里独有的烟火气息,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暖与爱意。那方灶台,是母亲用青春与汗水筑起的爱的堡垒,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它不仅滋养了我的胃,更丰盈了我的心,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走得多远,都不会忘记家的方向,不会忘记母亲的爱与牵挂。
岁月如长河奔涌不息,那方布满烟火痕迹的灶台,终究在时光的侵蚀下褪去了往日的温度。可母亲躬身添柴的身影、灶火映红的笑颜,连同蒸腾的饭香,早已化作记忆深处的琥珀。每当思念漫上心头,这些片段便如窖藏多年的老酒,越沉淀越醇厚,在漫长的岁月里,始终是我生命中最柔软的光,最温暖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