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丁茶里忆童年

记忆深处，总有一缕苦丁茶香萦绕不去。它是岁月馈赠的珍贵礼物，承载着童年的欢笑与温暖，饱含着母亲无私的爱意。每当夏日蝉鸣响起，这份记忆便愈发清晰，带着我穿越时光，回到那段与木甑、苦丁茶相伴的美好岁月。

儿时的暑假，于我而言是一场充满未知与惊喜的冒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落，我便背上略显破旧却结实的背篼，朝着大山的方向出发。大山宛如一位神秘的巨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等待着我去探索它的奥秘。山间的小路崎岖不平，布满了荆棘与杂草，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但心中对苦丁茶的渴望，让我丝毫不觉得疲惫与辛苦。

苦丁茶生长在大山深处的灌木丛中，枝叶翠绿欲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绿宝石。凑近一闻，那股清香沁人心脾，直钻心底，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然而，采摘苦丁茶并非易事。山间尖锐的荆棘如同调皮的小恶魔，时不时伸出带刺的爪子，在我的手臂和小腿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痕迹，隐隐作痛。可即便如此，我一心只想着多摘些苦丁茶回家。偶尔，活泼可爱的兔子从眼前飞奔而过，它们敏捷的身影如同灵动的音符，在山间跳跃，为寂静的大山增添了一抹生机。而山林中突如其来的鸟叫，或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总会让我担惊受怕，心脏砰砰直跳。但一想到能采摘到苦丁茶，所有的恐惧又都被抛到了脑后。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苦丁茶是我们家中珍贵的饮品。初尝时，那一丝苦涩仿佛是生活的艰辛；细细品味，却又有着回甜的滋味，恰似生活中的点滴温暖与希望。只需在滚烫的开水里放上几片苦丁茶叶，金黄色的茶汤便在杯中缓缓晕染开来，如同夕阳的余晖洒在平静的湖面上，美丽而又迷人。

将采摘回来的苦丁茶拿回家，母亲便开始了她的“工作”。她拿出那把有些锈迹的柴刀，眼神专注而温柔，把苦丁茶放在粗糙的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切成半寸左右的小段，动作娴熟而又轻柔，仿佛在雕琢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随后，母亲会把切好的苦丁茶放进那口散发着木香的木甑子里。木甑子在灶台上稳稳地坐着，下面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仿佛在欢快地歌唱。随着热气袅袅升起，苦丁茶的香气也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整个家都沉浸在这股浓郁的茶香之中。蒸熟后的苦丁茶，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醇厚香气。母亲会把它们拿到院子里，铺在干净的竹席上，让阳光尽情地拥抱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苦丁茶慢慢变干，蜷缩起身子，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蜕变。最后，母亲会把晒干的苦丁茶放进不漏气的坛子里，轻轻盖上盖子，仿佛在封存一段美好的时光。

天还未亮透，母亲就会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熟睡中的我们。她熟练地从坛中抓上一把苦丁茶，放进那只铜壶里，再从石缸中舀起头天傍晚从井里挑回的清澈泉水。火苗舔舐着锅底，铜壶里渐渐升腾起袅袅热气，苦丁茶在水中慢慢舒展，释放出浓郁的茶香。母亲守在灶台边，不时掀开壶盖，查看火候，眼神专注而温柔。等茶熬好，她会小心翼翼地将铜壶提来，放在堂屋的木桌上，等着我们醒来。

两岁多的小弟还不会完整地表达，每当口渴，他就会哭着拉着我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妈妈苦丁茶。”那稚嫩的声音，成了童年里最温暖的呼唤。我和兄弟下午放学回家，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身上的汗水湿透了衣衫。一进家门，我们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桌子边，倒上一大碗苦丁茶，“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暑气，口中还泛起丝丝甘甜。有时肚子饿了，我们就跑进灶房舀一碗苞谷饭，再倒入苦丁茶泡着，吃得津津有味。

喝完茶，我和兄弟就会丢把镰刀进背篼，牵着牛儿往山坡赶。有了苦丁茶的滋润，我们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弟弟负责看着牛儿低头啃草，我则到沟边去割那些牛儿平常吃不到的鲜嫩青草。夕阳西下，我们满载而归，远远就能看见母亲站在门口张望的身影。她的轮廓被晚霞勾勒得格外柔和，那是我记忆中最安心的坐标。

在念中学的日子里，每当我学习困了，母亲总会及时地为我泡上一杯苦丁茶。她端着茶杯，脚步轻盈地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关爱。那杯苦丁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我双手捧着茶杯，感受着它的温度，轻轻抿上一口，苦涩与甘甜交织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瞬间驱散了困意，让我精神为之一振。透过氤氲的热气，我看着母亲温柔的脸庞，她鬓角不知何时添了白发，眼角的皱纹里藏满了为家操劳的岁月。那一刻，我忽然懂得，这杯茶里泡着的何止是草木的清香，更是母亲半生的深情。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岁月的车轮匆匆驶过，带走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市面上，商家售卖的苦丁茶打着各种招牌，包装精美，但无论怎么品尝，都再也找不到儿时自然苦丁茶那香甜的味道。那些茶，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少了一份质朴与纯粹，少了母亲的温度，少了大山的气息，更少了那段难忘岁月里的点点滴滴。

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梦回那个充满茶香的小院。梦里，又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又闻到木甑子里飘出的阵阵茶香。木甑、苦丁茶、母亲，早已深深镌刻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最珍贵的宝藏。那不仅仅是一杯茶的味道，更是母爱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是岁月的味道。这份记忆与情感，如同陈酿美酒，在时光长河中愈发醇厚芬芳，永远萦绕心间，温暖着往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