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雨丝斜斜掠过黛青色的瓦片,顺着翘角屋檐织成晶莹的珠帘。檐下柴火灶腾起的白雾中,氤氲着熟悉的香气,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母亲踮着脚掀开斑驳的木锅盖,粽叶香裹着糯米甜,顺着蜿蜒的田埂,飘进了我漂泊多年的梦里。那一缕粽香,承载着童年的温暖与故乡的眷恋,是岁月深处最动人的记忆。
农家人的端午,总比城里来得热闹且富有诗意。还未到农历五月,晨光微熹,薄雾如纱般笼罩着村庄,母亲便挎着竹篮,踩着沾着晨露的青石板路,往老宅水井边去。井台边长满了墨绿的粽叶,叶片在朦胧中舒展身姿,比城里卖的宽上一圈,泛着油亮的光泽,边缘细密的锯齿像是大自然精心雕刻的纹路,宛如翡翠雕琢的艺术品。母亲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指尖轻捻粽叶,轻轻一掰,叶片便顺从地落入掌心。井沿的青苔上还挂着昨夜的露珠,偶尔有麻雀扑棱棱掠过井面,惊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又很快消失在雾气中。那些新鲜的粽叶堆在竹篮里,带着露水的清香,混着母亲鬓角的汗味,成了端午最原始、最动人的气息。归途上,母亲还会顺手摘下几枝长在井台边的艾草,艾草的药香与粽叶的清香交织,一路飘散在青石板路上,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奏响序曲。
快到端午节的时候,母亲会从扁桶里倒出十多斤谷粒,拿到老宅的碾米处去。老旧的石碾子吱呀吱呀地转,雪白的糯米簌簌落下,带着阳光晒透的米香。母亲把糯米倒进大陶缸里浸泡,清水漫过米粒时,会泛起细小的珍珠般的气泡,像极了儿时我吹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浸泡糯米的水渐渐变得乳白,母亲还会在其中加入少许碱面,她说这样煮出来的粽子更软糯,带着微微的清香。这份对食材的讲究最热闹的时候,烟火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母亲把木桌搬到堂屋中间,桌上摆满了泡得发亮的糯米,还有几捆撕得细细的竹麻线。隔壁王大娘带着小板凳来帮忙,女人们一边说笑一边忙活。院子里,谈笑声、剪刀裁剪粽叶的沙沙声、水瓢舀水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欢快的端午乐章。
母亲的手最巧,粽叶在她掌心翻飞,三两下就折成漏斗状,动作娴熟而优雅。她舀起一勺糯米,轻轻抖落在粽叶中塞紧,然后灵巧地裹叶、缠绳,动作一气呵成,像在变魔术。母亲还会用粽叶折出小巧的虎头形状,说是能辟邪祈福。那些裹好的粽子整齐码在竹匾里,带着母亲手指的温度,仿佛一个个等待出嫁的姑娘,精致而美好。
我最爱捣乱。学着大人的样子包粽子,可粽叶在我手里却不听使唤,糯米总从粽叶缝里漏出来,包出来的粽子歪歪扭扭,不是漏米就是散架。母亲从不责怪,只是笑着接过我失败的作品,重新裹上一片新粽叶。她的围裙上沾着糯米粒,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可眼神里满是温柔。她一边耐心地教我,一边讲述着端午的故事,那些关于屈原的传说,在母亲的口中变得生动而鲜活。母亲还会哼起古老的童谣,"五月五,过端午,赛龙舟,敲锣鼓",歌声轻轻浅浅,和着微风,飘向远方。
柴火灶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母亲的脸庞红彤彤的。母亲往灶膛里添着干透的棉秆,火苗噼啪作响,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滚。最馋人的时候,是揭开锅盖的刹那。白雾裹挟着粽香扑面而来,氤氲了母亲眼角的皱纹。剥开粽叶,糯米泛着晶莹的油光,咬一口软糯弹牙,唇齿留香。母亲总舍不得吃,把最大最肥的粽子塞给我,自己只尝一口边角料。当我把粽子递到她嘴边,她却笑着摇摇头:"娘不爱吃,你多吃点。"可我知道,那是母亲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
时光匆匆流逝,如今我已远离家乡,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间奔波忙碌。每年端午,超市里各种各样的粽子琳琅满目,有精致的礼盒装,也有方便的速冻粽,口味丰富多样,从传统的红枣、豆沙,到创新的巧克力、芝士,应有尽有。但无论它们多么美味,包装多么精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些包装精美的粽子,无法与母亲包的粽子相媲美。因为母亲包的粽子里,不仅有美味的食材,更饱含着浓浓的母爱,承载着我童年的美好回忆,还有那挥之不去的乡愁。
每当端午来临,望着窗外的雨,我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儿时的老屋。记忆中的母亲,总是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柴火灶里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她温柔的脸庞;院子里,邻里乡亲的谈笑声还在耳边回荡。母亲的笑声、柴火的噼啪声、粽子的香气,都化作一缕缕乡愁,萦绕在心头。那一个个粽子,是母亲用爱编织的温暖,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永远铭刻在记忆深处,成为人生路上最温暖的慰藉。
如今,我也尝试着按照母亲的方法包粽子,可总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或许,有些滋味只属于特定的时光与场景,属于那个有母亲陪伴的小院,属于那段无忧无虑的旧时光。在都市的霓虹灯下,我时常怀念那方小院,怀念母亲包的粽子,怀念那段旧时光。这缕粽香,跨越千山万水,始终是我与故乡血脉相连的印记,也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温暖画卷。它如同陈酿的美酒,在岁月的窖藏中愈发醇香,每当开启记忆的坛口,那浓郁的香气便会将我带回儿时的端午,带回母亲身旁,让我在时光的长河中,依然能触摸到那份最质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