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秋天

晨跑时踩碎了第一片蝉蜕，脆响里裹着夏末最后一丝黏热。抬头看见梧桐树的叶子边缘泛出浅黄，像被阳光吻出的金边，这才惊觉秋天早已站在街角，正抖落满身暑气，准备叩响窗棂。其实早在入夏尾声，心里就悄悄盼着秋天了。傍晚纳凉时偶尔掠过一丝不那么灼热的风，便会暗自嘀咕：是不是离穿风衣的日子不远了？连手机备忘录里，都提前列好了秋日清单——去城郊的银杏林拍照，找巷尾的老店喝第一碗羊肉汤，再囤上两罐新采的桂花乌龙。

秋风是最先抵达的信使，带着北方平原的干爽，混着江南稻田的甜香。那干爽落在皮肤上，是种利落的舒服，不像盛夏的黏腻总缠着人不放，反倒像给毛孔开了扇小窗，连呼吸都变得轻快，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股清冽，像刚从井里拎上来的水，凉丝丝地熨帖着喉咙。它不像春风那样黏人，总缠着柳絮撒娇；也不似夏风那般暴躁，裹着雷雨四处撒野。秋风是位利落的邮差，把云朵叠成轻薄的信笺，让雁群驮着往南飞。我在阳台上晾床单时，被它轻轻掀了衣角，低头看见晾衣绳上的衬衫在摇晃，像一串正在点头的逗号，把夏末的冗长句子断成了清爽的短章。

菜市场里的风更热闹，卖生姜的阿婆把竹筐往屋檐下挪了挪，说秋风会偷咬生姜的皮，得给它们盖上层棉布。棉布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胖乎乎的生姜，像一群缩着脖子的小胖娃，偷偷打量来往行人。水产摊的塑料袋在风中噼啪作响，活蹦乱跳的鲫鱼隔着袋子撞过来，尾鳍扫过手背，凉丝丝的触感里，藏着秋水里特有的机灵。傍晚的风最缠绵，遛弯的老人们把蒲扇别在腰后，说"这风比空调舒服"。穿校服的姑娘们挽手走过，校服裙被风掀起小角，露出脚踝上新买的浅口鞋，鞋面上的小雏菊在风里颤动，像把整个夏天的明媚都绣在了上面。我跟着风穿过梧桐巷，看叶片在地上打着旋儿追逐，忽然懂了：秋风哪里是送信，分明是在挨个敲门——"秋天来啦，该换厚被子咯。"索性趁着周末往郊外走，旷野里的风更无拘无束，卷着稻田的清香扑过来，把头发吹得乱糟糟，却让人忍不住张开手臂，像要把这满世界的秋意都揽进怀里。

秋日的阳光是位偏心的画家，把最温柔的笔触给了早晨。六点半的公园，晨练的太极扇还没展开，草地已被镀上金箔。露珠在狗尾草尖打滚，阳光透过露珠折射出细碎彩虹，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草叶上。穿白背心的老大爷举着相机蹲在花丛前，镜头对准沾着露水的牵牛花，花瓣纹路被阳光照得透亮，紫莹莹的像块浸了光的玛瑙。这时候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暖乎乎的却不灼人，像被晒过的棉被裹着肩背，晨练的人脸上都带着松快的笑意，连打太极的招式都比往常更舒展些。

正午的阳光变得醇厚，像杯加了蜜的桂花酒。办公楼前的银杏半青半黄，叶子在光里透亮，风一吹就晃成满树小铃铛。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从树影里穿过，蓝色保温箱上落了片叶子，他伸手一拂，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我脚边，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得像张地图，标注着从夏到秋的路径。这会的阳光晒在身上，不似夏日那般让人想躲，反倒愿意多晒会儿，连指尖都沾着暖融融的光，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暮色里的阳光最是多情，下班路过河边，夕阳把河水染成橘红，岸边芦苇在风里摇晃，影子投在水面，像谁在写一封长信。穿校服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书包上的反光条在暮色里一闪一闪，惊飞了芦苇上的蜻蜓。卖烤红薯的三轮车停在街角，铁皮桶冒出白白的热气，和暮色混在一起，暖得让人想把整个秋天抱在怀里。

上班路上的共享单车，车筐里卡着片银杏叶。大概昨夜风大，金黄扇面上还带露水，像谁遗落的书签。骑过路口遇红灯，旁边停着送快递的三轮车，车斗纸箱印着"生鲜速达"，箱角露出半颗红苹果，被阳光照得像块红玛瑙。快递小哥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是女儿的照片，小姑娘举着大柿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公园长椅上，穿风衣的姑娘抱着本书，风把书页吹得哗哗响，她伸手按住，发梢被阳光染成浅棕。旁边小男孩举着狗尾巴草追蝴蝶，草籽落在书页上，她捡起来夹进去，抬头对我笑："这是秋天的书签。"

小区快递柜前堆着刚到的冬被，穿睡衣的阿姨抱着被子往家走，被角拖在地上，沾了片梧桐叶也没察觉。街角的花店也换了模样，玻璃柜里摆着成束的向日葵，旁边插着几枝金黄的稻穗，老板娘说这是新到的"秋日花束"，买的人特别多，都是想把秋天捧回家的。

夜色渐浓时，我站在阳台看月亮。秋风拂过晾衣绳，衬衫猎猎作响，像面迎接秋天的旗帜。远处高楼亮着万家灯火，某扇窗传来炒菜声，油烟混着饭菜香与桂花香缠在一起，酿成秋天独有的味道。楼下的小广场上，有人支起了烤炉，滋滋冒油的羊肉串香味飘上来，混着孩子们的笑声，把秋夜烘得热热闹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秋天是老天爷给的糖"，那时不懂，如今站在风里看叶片铺成金毯，才明白季节更替从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像书里翻过的新页，像琴弦弹出的新调，像我们眼里又亮起的温柔光芒。

收拾阳台时，把那片银杏叶夹进笔记本。纸面留着夏末热气，叶尖金黄透着秋的清爽。又翻出早就准备好的薄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柜最上层，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原来迎接秋天不必刻意，不过是清晨接住飘落的叶子，傍晚闻到一缕桂香，某个瞬间发现风里的新消息——光影、味蕾、街头巷尾的细微变化，早已铺好通往秋天的路。而我们，只需带着满心欢喜，一步一步走进这金灿灿的季节里。就像此刻，我捧着温热的山楂水站在窗前，看月光把树叶的影子投在墙上轻轻摇晃，忽然想对这个秋天说："你好呀，我早就等着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