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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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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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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变迁

七十年代我上小学那阵,老家石梯前那条土路,是刻在我骨子里的第一缕“路味”。那路窄得刚够一人挎着布包走,泥土被生产队里的布鞋、胶鞋踩了几十年,硬邦邦的却不硌脚,像块被摩挲熟了的老木头。缝隙里总嵌着些细碎的“宝贝”——晒干的红薯叶、掉落的野酸枣,偶尔还有几粒没被鸡啄走的玉米籽。一到雨天,路就成了“小镜子”,浅浅的水洼里映着天上的云,踩进去“啪嗒”一声,泥水顺着裤脚往上爬,母亲总蹲下来,用粗布衣角帮我擦,指尖带着泥土的凉,笑着说:“这土路是跟你闹着玩呢,别恼。”

每天清晨,我攥着卷边的语文课本,跟着邻居伙伴们这条路去村口小学。泥土的潮气混着田埂上的麦香往鼻子里钻,偶尔被路边的狗尾草勾住裤腿,我蹲下来拨弄半天。那时候的路,哪用得着“认方向”?一头是我家,另一头是学校,走再多遍也不会错。只是后来上了中学再想起它,才发觉土路像块暖乎乎的老棉袄,裹着童年最软的时光,一旦脱下来,就再也穿不回了。

到了八十年代初,我上中学的时候,生产队终于把土路改成了石板路。那阵子,工匠们从山坳里扛来青石板,一块一块嵌进泥里,缝隙用细沙和石灰拌了填实,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忽然就有了规整的“纹路”,像给大地镶了道青灰色的边。第一次穿着解放鞋去乡上中学,解放鞋碾过石板缝,“咯噔咯噔”响,比走土路省劲多了——雨天不沾泥,裤脚再也不会沾满黄浆;冬天不打滑,就算结了薄冰,慢慢骑也稳当。

母亲总在石板路边的茶树下送我。她会把我的书包挂在我肩上,又伸手把我歪了的衣领理好,叮嘱:“过石板缝慢着点,别颠着课本。”有时候放学晚了,天擦黑,石板路透着凉气。我穿着解放鞋能听见碾过石板的回声,空荡荡的。这时候就会想起土路的好——土路是暖的,就算天凉,踩上去也不冰脚;石板路是硬的,却把上学的路程缩短了。原来路的“长大”,和人一样,都是带着点不舍,又揣着点期待,慢慢往前走。

二零零四年,生产队决定把石板路改建成能通汽车的公路。那时候我已经在城里居住了,空闲回家,一进村子就看见热闹的场景——男人们光着膀子,扛着铁锹、锄头挖路基,汗珠砸在黄土上,瞬间就没了影;女人们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馒头、晾好的绿豆汤,沿着路边走,嘴里喊着“歇会儿再干,先垫垫肚子”;连村里的小孩都来帮忙,蹲在路边捡路基里的小石子,比赛谁捡的多。

村民们把撬起来的青石板搬到一边。那些石板已经被踩得发亮,有的边缘缺了角,有的上面还留着自行车轮的划痕。村干部说,好石板不能浪费,有的铺在村口的老井边,有的送给邻居盖院墙,还有几块,被我家搬回来,垫在了堂屋的门槛下——现在每次回村,我都要踩踩那几块石板,还是熟悉的凉,却多了点“念想”的温度。

公路修好那天,村口挂了红绸,鞭炮响了大半天。第一辆汽车开进来时,喇叭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村民们都围在路边,有的拍着手笑,有的踮着脚看,眼里亮闪闪的。我那天要回城里,就坐着这辆车走。母亲站在公路边,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给我煮的鸡蛋,一直挥着手,直到车拐了弯,看不见她的影子,我才敢把布包打开——鸡蛋还是热的,像母亲的手心。那时候我才懂,公路哪只是“宽了点”?它是把家与远方的距离,生生拉短了;是让村里人的目光,能顺着车轮印,望到更远的地方。

二零一二年后,生产队把公路改成水泥路。我特意从城里赶回来,想看看这路又要变成啥样。工人们先在公路路基上铺了层碎石子,再用水泥浆一遍遍浇筑,变成了灰白色,像给大地铺了块平整的画布。等水泥凝固了,又画上白色的边线,一道一道,整整齐齐。

现在每次回村,我都爱沿着水泥路慢慢走。有时候是陪着年过古稀的大哥,他走得慢,会指着路边的树说:“这棵老茶树,以前就在石板路边,你上学时我总在这儿送你;那片菜地,以前是土路的拐角,你小时候还在这儿摔过一跤。”有时候是我自己走,看着水泥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摩托车、小汽车、电动三轮车,听着村里的笑声、狗叫声,心里总觉得踏实。

我常常想,这四条路,多像一串被时光串起来的珠子啊:土路是暖的,藏着童年的软;石板路是硬的,载着少年的闯;公路是宽的,连着远方的梦;水泥路是平的,裹着当下的安。它们看起来是“变”了,从窄到宽,从软到硬,可藏在路里的东西,从来没丢——母亲的牵挂,村民的热闹,还有我对家的念想。

其实路哪有什么“终点”?它就是跟着时光走,跟着日子走,跟着人的期盼走。就像老家的路,从土路到水泥路,变的是模样,不变的是走在路上的人,和藏在路里的那些暖。往后不管走多远,我都记得,是这四条路,一步步把我从懵懂的小孩,送到了能自己扛事的大人;也是这四条路,不管我走多远,都能顺着它们,找到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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