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的深巷里,藏着一件特殊的遗物。它并非价值连城的珍宝,却比任何珠宝都更能照亮我的心房——那是母亲留下的一方木鱼,是她生前颂经念佛时最常伴身侧的器物。每次目光触及它,就像推开了一扇时光的门,往昔岁月便如潮水般漫过心岸。
这方木鱼静静躺着,周身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仿佛是被时光反复亲吻过的孩子。它身上深浅交错的纹理,恰似母亲眼角舒展的皱纹,每一道褶皱里,都裹着岁月沉淀的故事——藏着她清晨沐着微光诵经的模样,也藏着黄昏伴着暮色念佛的安宁。指尖轻轻抚过,仿佛还能触到母亲留下的温度,那是无数次为规整诵经节奏而敲击后,悄然烙下的温柔印记。
夜晚万籁俱寂时,我常会轻轻捧起木鱼,恍惚间便看见母亲手持木槌的模样:她端坐案前,面前摊着泛黄的经卷,木槌随着诵经的语调一起一落。下一秒,那熟悉的敲击声便悠悠在耳边响起。这声音不似夏日骤雨般急促,反倒像春日里最轻柔的细雨,一滴,又一滴,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我柔软的心上。它早已不是简单的声响,更像母亲跨越时空的叮咛,每一声都载着她颂经时的虔诚、念佛时的慈悲,穿过茫茫岁月,稳稳落在我灵魂的最深处。
我总想起二十八岁后,每到傍晚,母亲就会在堂前桌上或灶台上摆好木鱼与经卷。她敛声屏气坐下,先轻轻拂去木鱼上的薄尘,而后木槌随着诵经的节奏起落,清脆的“哆哆”声便在屋子里慢慢散开,绕着梁,贴着墙,裹住整个家。年幼的我总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望着母亲专注的侧脸——她眉头轻蹙,目光落在经卷上,嘴角却偶尔浮起平和的笑意,那是颂经念佛时,内心安宁才会有的神情。听着那有节奏的木鱼声,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只剩下无边的静谧。那木鱼声,就是一首无字的摇篮曲,伴着我度过了许多个暖融融的黄昏。有时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打架,迷糊中能感觉到母亲轻轻将我抱起,她的动作和木鱼声一样温柔,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在我心上。
母亲不识字,却能凭着超强的记忆力,把几本经书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而木鱼就是她最好的“伴读”——敲击声帮她稳住节奏,也帮她集中心神。她常说:“百姓孝为先,万恶淫为首”,还说“要一心向善,慈悲为怀”。这些道理,大多是她在颂经念佛时悟到的,每一个字都伴着木鱼声,重重地刻在我心里,成了我做人的标尺。更让我动容的是她的好学:遇到经文中不懂的词句,她就拉着识字的人逐字逐句问,一遍听不懂就再问一遍,问清楚了就对着木鱼反复默念,直到记熟。那种不耻下问的劲头,让我这个识字的孩子都暗自羞愧。小时候总觉得母亲问问题的样子有些笨拙,如今再想,那分明是对信仰的虔诚,是对“善”最纯粹的追求,是最动人的执着。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在那些忙碌又孤独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家里的木鱼,想起母亲坐在堂前桌上或灶台上颂经念佛的模样。每次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木鱼从抽屉里取出,放在手心细细摩挲。它早已不只是一件遗物,更像母亲的化身,安安静静陪着我。摸着它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仿佛能看见母亲温柔又坚定的目光,她好像在轻声问我:“孩子,你过得还好吗?有没有记得‘一心向善’的叮嘱?”
有一次,我在写作上陷入了巨大的瓶颈。写下的散文总得不到认可,投出去的稿子也都石沉大海。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写作的天赋,是不是离成为散文作家的梦想越来越远。那段日子,我陷在深深的自我否定里,觉得未来一片黑暗。就在最迷茫的时候,我回了老家,又看到了那方木鱼。我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敲击它,“哆哆”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颂经念佛时的语调,她面对生活苦难时的平和与坚韧也清晰起来。我忽然想,母亲一生都在凭着木鱼的陪伴坚守信仰,我又怎能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梦想?就像保尔·柯察金说的,钢铁是在烈火和急剧冷却里锻炼出来的,我的文字,为什么不能在一次次失败和打磨中变得更深刻?
母亲的言传身教,如同春雨般润物细无声,滋养着我的成长。她那股伴着木鱼声而来的刻苦、虔诚与坚韧,成了我前进路上源源不断的动力。于是我拼命学习,拼命写作,把生活里的感动、思考与温暖,都化作笔下的文字。因为我知道,这不仅是我自己的梦想,更是母亲精神的延续。我想让更多人看见这些真实的故事,就像牛汉老师说的那样,求实情,写真,写实,用最质朴的文字,记录下生活本该有的温度。
也正是凭着这份坚持,我在写作的道路上慢慢前行。从最初的默默摸索,到后来能在各大平台发表作品,每一步都离不开母亲那股伴着木鱼声的不服输的劲儿。尤其难忘2002年到2008年,我连续七年在中宣部等九部委联合举办的全国农民读书征文比赛中获奖。每次手捧证书的那一刻,心里想的全是母亲——想告诉她,我没有辜负她伴着木鱼声的教诲,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初心。我知道,这份荣誉不属于我一个人,是母亲用木鱼声里的言传身教,为我铺就了这条文学之路。那些年,母亲深夜里对着木鱼钻研经书的身影,她拉着人追问字句后反复默念的执着,都化作了我笔下的力量,让我能用文字传递温暖,也传递这份永远珍贵的精神。
母亲已于二零零九年腊月初二作古,这份思念却随着日子一天天浓得化不开。近来常梦见自己回到老屋,案前依旧摆着木鱼与经卷,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敲击它,“哆哆——哆哆——”的声响在梦里格外清晰,和她当年颂经念佛时的节奏一模一样,醒来后还在耳边轻轻环绕。这声音像母亲的叮嘱,一遍遍地提醒我:要一心向善,要慈悲为怀。
那敲在心里的木鱼声,早已成了我生命里的底色——它藏着母亲颂经念佛时的虔诚,教会我善良,赋予我坚韧,也让我始终记得,要带着您的期盼,认真地活,踏实地写,不辜负岁月,更不辜负您从未离开的温柔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