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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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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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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菜与母亲

母亲的勤劳刻在骨子里,像田埂上的野草,给点土就能扎下根,任谁也薅不尽。她这辈子闲不住,手里总攥着营生——春天侍弄菜园,夏天拾掇柴火,秋天翻晒粮食,就连冬天,也常坐在灶门口做鞋垫,指尖磨出的厚茧,比老树皮还糙。唯独每年霜降前后,她的忙碌里会多几分郑重,那是种香菜的时节,像赴一场和秋天的老约定。

母亲种香菜,种子从不用买。每年春天香菜抽苔、结出细碎的褐色籽实,她会蹲在菜园边,把干枯的花穗掐下来,摊在竹匾里晒。阳光把籽实烘得发脆,她就用手掌轻轻揉搓,让种子从壳里蹦出来,再筛掉碎叶和空壳,装在一个玻璃药瓶里。那瓶子是大哥早年吃感冒药剩下的,标签早已泛黄,母亲却把它当成宝贝,塞进衣柜最底层的布兜里,说“隔年的老种子,长出来的香菜才带劲”。

母亲的香菜地在老屋西边不远处,面积十多个平方,却被打理得比绣花绷子还整齐。每年霜降前,母亲会先用锄头把土翻得松松的,像给土地梳了层软发,再撒上一把腐熟的猪粪,用手匀匀地扒拉开。接着从布兜里摸出那个玻璃药瓶,倒出一小撮种子在掌心,指尖捻着,一粒一粒往土里摁——她从不用手撒,说“种子金贵,得让每颗都有自己的窝”。种完香菜,她还会在埂上套种几排香葱,翠绿的葱苗和嫩黄的香菜芽挨在一起,像一群挤在摇篮里的娃娃,互不争抢,反倒长得更旺。母亲总说“葱香搭香菜,赛过活神仙”,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她摸索出的门道:香菜喜凉,香葱耐旱,两者套种,既能充分占满土地,又能互相“搭伴”长得壮实。

等香菜冒出嫩芽,母亲的脚步就更勤了。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就挎着竹篮去菜园,蹲在香菜地边拔草。那些刚冒头的狗尾巴草、马齿苋,在她眼里比什么都碍眼,手指捏住草茎,轻轻一拽就连根拔起,扔在田埂上晒成干草。遇上天干,她会从井里挑水,用葫芦瓢一勺一勺往菜根浇,水珠落在香菜叶上,滚来滚去,像撒了一地碎珍珠。有一回我蹲在旁边看,问她“妈,这么点香菜,值得这么费劲吗?”她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庄稼跟人一样,你待它上心,它才给你长脸”。

母亲种的香菜,确实和别处不一样。刚长到半尺高时,叶子是深绿色的,边缘带着细碎的锯齿,像小姑娘裙摆上的花边。凑近闻,一股浓郁的清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不是现在超市里那种寡淡的味,是带着土腥气的、扎扎实实的香,闻着就让人想起灶台上的热汤。那时候乡下人家爱吃“辣椒蘸水”——把黄豆磨成浆,点成嫩豆腐,再用辣椒、酱油、醋、香油调一碗汁,最后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菜,豆腐的软嫩混着香菜的清香,能让人多扒两碗饭。每回做这道菜,母亲都会从菜园里掐最新鲜的香菜,用井水冲一冲,菜刀“笃笃笃”地切得细碎,撒进碗里时,连空气都变得鲜灵起来。

可母亲种的香菜,从来不止够自家吃。到了采收季,她会挎着竹篮,把长得最旺的香菜连根拔起,抖掉根部的泥土,扎成一把一把的小捆。一部分送给左右邻居;剩下的,她会装进一个竹编的小筐,天不亮就去乡上赶集。乡上的集市在老街口,母亲找个角落蹲下,把香菜摆得整整齐齐,嘴里不吆喝,只等人家来问。买香菜的大多是熟客,都知道她的香菜香,常常刚摆好就被抢着买。有一回我跟着她去赶集,看着她接过人家递来的零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布兜里,脸上的笑像开了花。

卖香菜的钱,母亲从来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她会给孙辈们买零食:夏天是冰棍,冬天是糖糕,逢年过节还会买个小玩具,比如会跑的铁皮青蛙,或者能吹出声的塑料喇叭。孙辈们围着她要零食时,她会把布兜里的钱掏出来,一张一张数清楚,然后拉着孩子的手,慢慢往小卖部走,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偶尔家里缺油盐酱醋了,她也会从卖香菜的钱里匀出一些,补贴家用。有一年冬天,我的棉鞋破了,母亲攒了半个月卖香菜和香葱的钱,给我买了一双新棉鞋,我穿上时,眼眶都红了。

母亲的香菜地,就像一个小小的“聚宝盆”,凭着她的勤劳,每年总能收入上百块。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百块,能买不少东西,可母亲从不乱花,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她常说“庄稼人挣点钱不容易,得花在该花的地方”。有时候我劝她“别这么累了,家里又不缺这点钱”,她却摇摇头,说“闲下来浑身难受,侍弄点庄稼,心里踏实”。

如今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可每当秋天来临,我总会想起她的香菜地。想起她蹲在地里拔草的背影,想起她把香菜扎成小捆的模样,想起她卖完香菜给我买棉鞋时的笑容。有时候在超市里看到香菜,我会拿起一把闻闻,可那味道总觉得不对,没有母亲种的香菜那种浓郁的、带着土腥气的香,更没有藏在香气里的、暖暖的烟火气。

昨晚我又梦见了母亲。梦里还是那片老屋西边不远处的香菜地,母亲穿着那件蓝色的粗布褂子,蹲在地里拔草,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银白的发丝闪着光。她看见我,笑着招手“快来帮我浇浇水,香菜该长了”。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葫芦瓢,刚要浇水,却看见她转身走向邻居家,手里拿着一把香菜和香葱,嘴里说着“王大娘,给你送点香菜,拌豆腐吃”。接着又梦见她带着孙辈们去小卖部,手里拿着卖香菜的钱,给孩子们买糖糕,孩子们围着她,笑得像花儿一样。最后梦见她从布兜里摸出一双棉鞋,塞到我手里,说“冬天来了,把棉布鞋穿上,注意保暖,保障身体健康。”我刚要说话,却突然醒了,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母亲就像她种的香菜,平凡,却带着一股让人忘不了的香。她的勤劳,她的善良,她对家人的爱,都藏在那片小小的香菜地里,藏在一把把香菜里,藏在卖香菜换来的零食和棉鞋里。如今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在阳台上种了几盆香菜,虽然长得不如她种的好,可每当浇水时,我总会想起她的话“你待它上心,它才给你长脸”。我知道,母亲的勤劳精神,就像香菜的种子,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会一直陪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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