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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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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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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边的狗尾草

田埂边的风一吹,四十多年的光阴就跟着狗尾草的绒毛轻轻晃动。那些藏在草叶间的童年,带着泥土的腥气、溪水的凉意,还有指尖碰着绒毛的绵软,在记忆里疯长,浓得化不开。如今住城里的钢筋水泥房,再也见不到那漫坡摇曳的“尾巴”,唯有在梦里,才能重新握住那束毛茸茸的天真,醒来眼角的湿意,是对不复返岁月最温柔的疼。

故乡的田埂是狗尾草的地盘。春末夏初,它们从泥土里钻出来,嫩黄芽尖顶着细绒毛,像刚睡醒的雏鸟,怯生生打量着周遭。没几天,叶片舒展开,茎秆窜得老高,顶端抽出纺锤形的花穗,裹着层细密的白绒毛,风一吹就摇摇晃晃,活像一群蹲在田埂上甩尾巴的小狗,憨态可掬。它们不挑地方,田埂旁、小河沟边、稻田缝里、院子墙角,到处都能见到,一簇簇、一丛丛,绿得热闹,白得柔软,把贫瘠的土地衬得有了生气。

小时候的夏天,总爱跟伙伴们扎进狗尾草丛。阳光透过草叶洒下细碎光斑,落在背上暖融融的。我们专挑绒毛饱满、茎秆粗壮的,捏住根部轻轻一拔,“咔嚓”一声,带着泥土气的草茎就攥在手里。拔下来的狗尾草用处多——能编成毛茸茸的小兔子,耳朵耷拉着;能拧成圈戴在头上,当“草原英雄”的帽子;最爱的是用它哄螃蟹、编蛐蛐笼,那些简单的游戏,藏着最纯粹的快乐。

田埂尽头的小河沟,是螃蟹的乐园。汛期过后,沟里的水浅浅的,清可见底,石缝间、泥洞里,总能见到螃蟹横着爬来爬去,青灰色的壳在太阳下泛着光。我们攥着狗尾草,蹑手蹑脚蹲在沟边,屏住呼吸。把绒毛轻轻探进螃蟹洞口,左右晃一晃,像只慢悠悠爬的小虫。螃蟹被这“不速之客”引着,先探出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张望,再举着大钳子一点点往洞口挪。我们捏着草茎慢慢后退,绒毛勾着它的好奇心,等它完全爬出泥洞,另一只手就快准狠按住背壳,任凭它挥舞钳子抗议,也逃不出掌心。

有时候,我们会在草茎上串几只胖乎乎的虫——绿色的菜青虫、褐色的磕头虫,还有翅膀透明的豆娘,让它们顺着草茎慢慢爬,当作引螃蟹的诱饵。阳光把绒毛染成金色,虫子在草茎上蠕动,螃蟹循着动静赶来,那画面就像田埂边的一场“无声戏”,我们躲在草丛后看得入迷。捉到的小螃蟹放进玻璃罐,铺层湿泥土、放几片狗尾草,看它们在草叶间爬来爬去,到了傍晚,才恋恋不舍放回小河沟,约定明天再来。

编蛐蛐笼是另一种乐趣。选十几根粗细均匀的狗尾草,先把三根根部拧在一起,做成三角形底座,再像编竹篮似的把其余草茎穿插缠绕。手指翻飞间,茎秆相互交织,顶端的绒毛露在外面,像笼身上的毛球装饰。编到半高留个小出口,继续往上编到塔状,顶端用一根草茎系住,防止蛐蛐逃跑。编好的笼子毛茸茸、黄澄澄,挂在裤腰上走到哪带到哪。傍晚钻进玉米地、黄豆地,循着蛐蛐的叫声找过去,小心翼翼捉进笼里,晚上放在枕边,听着“唧唧”的叫声,伴着草叶的清香入眠,连梦都是甜的。

那时的狗尾草,是童年最贴心的伙伴。放牛时把牛绳拴在树干上,我们就躺在狗尾草丛里,头顶是蓝天,耳边是风吹草动的“沙沙”声,还有牛儿嚼草的“咯吱”声。手里把玩着狗尾草,把绒毛贴在脸上蹭一蹭,痒丝丝的,忍不住咯咯直笑。还会跟伙伴们比赛,看谁编的蛐蛐笼更精致,谁用狗尾草捉的螃蟹更多,输的人要把最漂亮的狗尾草送给赢家,那些小小的输赢,都成了童年珍贵的回忆。

田埂边的狗尾草,还藏着不少细碎的温柔。有一回我在小河沟边捉螃蟹,不小心滑倒,膝盖磕破了皮,鲜血顺着腿往下流,疼得我直掉眼泪。伙伴们赶紧拔了几根狗尾草,揉碎绒毛敷在我的伤口上,说这样能止血。现在知道那不过是孩童的天真,但当时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还有绒毛贴在伤口上的绵软触感,疼痛好像真的轻了不少。夕阳西下,我们背着装满狗尾草的竹筐,牵着牛沿着田埂慢慢回家,影子拉得老长,狗尾草的绒毛在风里轻轻飘,像一串跳动的音符。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我早就离开故乡,住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没有田埂,没有小河沟,更没有那漫坡的狗尾草。偶尔在公园角落见到几株长得像狗尾草的植物,凑近一看,却不是记忆中的样子——绒毛不够软,茎秆不够粗,少了故乡田埂边的那股野劲儿。每当这时,就会想起故乡的狗尾草,想起那些用它哄螃蟹、编蛐蛐笼的日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疼,却又带着一丝甜。

常常在梦里回到故乡,回到那条熟悉的田埂。风一吹,狗尾草就摇摇晃晃朝我跑来,像好久不见的朋友。我蹲下身拔起一根,绒毛依旧柔软,泥土的气息依旧清新。跟着伙伴们钻进草丛,捉螃蟹、编笼子,笑声洒满田埂。可梦醒之后,窗外只有冰冷的墙壁和穿梭的车流,才猛然发觉,那些天真烂漫的时光,早就随着岁月走远了,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我已两鬓染霜,闲暇时总爱对着窗外发呆,琢磨着故乡田埂边的狗尾草,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在风里摇曳。它们大概还在那儿,守着故乡的土地,守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记忆。而我心里的狗尾草,早已长成一片茂密的林子,那些关于童年、故乡、天真无邪的往事,都藏在草叶间,一想起来,就生出满心的温暖与怅惘。

田埂边的狗尾草,是童年的记号,是故乡的印记,更是岁月的馈赠。它没有牡丹的娇艳,没有梅花的傲骨,却凭着最朴素的样子,装点了我的童年,温暖了我的岁月。那些用它哄螃蟹的惊喜,编蛐蛐笼的专注,躺在草丛里的惬意,都成了生命里最珍贵的财富。童年一去不返,但藏在狗尾草里的记忆永远鲜活、永远温暖,在漫长的岁月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慰藉着我漂泊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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