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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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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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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筒的微光暖童年

四十多年前的冬夜,黑得化不开,凉得钻骨头。北风刮过窗棂,呜呜地响,跟有人在暗处低低哭似的。我记着的最暖的光,不是灶膛里跳着的柴火,也不是屋檐下晃悠的油灯,是那只攥在手里、带着体温的铁皮手电筒。它裹着暗红的漆,边角被日子磨得发亮,开关处的铜片上长了层淡淡的绿锈,像个闷不吭声的老友,照着我和弟弟长大,也映着爹娘藏在眉眼、落在手上的温柔——那些窝在被窝里的光景,现在想起来,还暖得能把整个冬天焐热。

那时乡下的夜格外长,没电视没手机,天刚擦黑,家家户户就点上了油灯。昏黄的光底下,娘纳鞋底的针线来来回回,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一亮一灭。我和弟弟挤在一张木床上,总嫌夜太静、灯太暗,缠着爹娘讲外头的事。爹娘干了一天农活,累得眼皮都抬不动,往往讲两句就打哈欠。这时候,爹从床头木柜里摸出那只手电筒,一按开关,一道细细的光柱戳破黑暗,像柄银亮的小剑,直直钉在对面的土墙上。

“快钻被窝,咱娘儿仨‘被窝里讲故事’喽!”爹的声音透着累,却带着笑。我和弟弟立马争先恐后往厚棉被里钻,脑袋凑一块儿,眼睛直勾勾盯着那道光。娘把被子往我们身上掖了掖,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爹攥着电筒,讲那些老掉牙的传说——山里会报恩的狐狸,海里能破浪的大鱼,远处城里亮得跟白天似的灯火。他说话忽高忽低,跟着故事情节起伏,手里的电筒也晃来晃去,光柱在土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像一群蹦跶的小精灵。弟弟总忍不住伸手去抓,抓来抓去都是空,逗得我咯咯直笑,被窝里的热气混着笑声,把冬夜的寒驱散了大半。

手电筒的光不算亮,可够照亮我们俩的小世界。有一回,弟弟后半夜突然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嘴里胡话不停。窗外飘着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爹去邻村帮工还没回来,娘急得直掉眼泪,手忙脚乱裹紧弟弟的棉袄,背起他就往门外走。她又怕我在家害怕,转身把手电筒塞给我:“拿着,照路,跟紧娘。”我攥着冰凉的铁皮壳子,按亮开关,光柱虽弱,却稳稳铺在雪地上,像条发光的小路。娘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雪粒子钻进裤脚,冻得她瑟瑟发抖,却把弟弟护得严严实实。我跟在后面,手电光一会儿照娘的脚跟,一会儿扫前头的路,那点光在无边的黑里,是我们唯一的靠头。到了乡卫所,医生给弟弟打了针,娘才松了口气,接过我手里的手电,见我手心都攥出汗了,用袖口擦了擦我的手,轻声说:“好孩子,没白让你受累。”那道暖光,就这么刻进了我心里,成了胆气,也成了靠山。

平日里,手电筒还是我和弟弟的“秘密玩具”。趁爹娘不注意,我们就偷偷藏在枕头底下,等夜深了、爹娘睡熟了,悄悄按亮开关。光柱在被窝里转一圈,我们俩就开始“演戏”——我举着手电当“话筒”,学村里说书人的模样,讲白天听来的新鲜事;弟弟把被子裹在身上当“盔甲”,装成威风的大将军。有时候,光柱照到墙上的影子,我们就对着影子做鬼脸、瞎比划,被窝里地方不大,却满是笑声。有一回玩得太投入,手电光晃到了爹娘的窗户,爹被惊醒了,也没骂我们,就轻轻敲了敲房门:“小祖宗们,别玩太晚,明早还得拾柴呢。”我们赶紧关掉手电,屏住气,听着爹的脚步声走远了,又忍不住偷偷笑——那点微弱的光,藏着我们最纯粹的乐子。

娘总说,手电要省着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可每次我们夜里醒了害怕,或是想起作业没写完,她都毫不犹豫地把手电递过来。有一年冬天,我得了重感冒,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弟弟要去村头上学,娘得去地里干活。临走前,她把手电放在我枕边:“要是难受得厉害,就开着灯,娘很快就回来。”我攥着那只温乎的手电筒,看着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里一点儿也不慌。光柱照在墙上,映着娘贴的剪纸——是只展翅的凤凰,像在那儿静静陪着我。我就这么躺着,听着外头的风声,盯着那道不变的光,等娘回来、等弟弟放学,心里满是踏实。

日子在手电筒的微光里慢慢过,我们渐渐长大,村里也通了电。昏黄的油灯换成了亮堂的电灯,那只旧铁皮手电筒渐渐被搁在了一边,只有逢年过节回老家,才能在木柜角落里瞥见它蒙尘的影子,它还在那儿静静待着,等着被记忆勾起来。

每当夜深人静,念想涌上来,我就把它拿出来,轻轻按一下开关。光柱还是细细的,却像把神奇的钥匙,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门——冬夜里被窝里的笑声,雪地里娘背着弟弟的蹒跚背影,爹为了换电池跑东跑西的脚步,弟弟围着光柱打闹的样子。那些画面清得跟昨天似的,暖得能驱散所有孤单和寒凉。

四十多年过去了,时代变了,日子好了,各式各样的灯越来越多。LED灯够亮,感应灯省事,可再也找不着那只旧铁皮手电筒的味儿了。它不光照亮了黑夜里的路,更照亮了我和弟弟的童年,映着爹娘没说出口的爱和默默的陪伴。那道藏在被窝里的光,是童年最暖的记号,是亲情最实在的见证,像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岁月里长成了大树,替我们遮风挡雨,也让我们不管走多远,都能清楚地想起家的方向。

如今,那只被窝里的手电筒,早不是件普通的物件了。它是一段日子的见证,记着穷日子里的简单快乐;是一份亲情的寄托,装着爹娘没说出来的温柔;是一种温暖的念想,连着两代人的童年和牵挂。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它还好好的,照样能亮,始终藏着最暖的光,藏着最难忘的往事。每当想起它,我就会想起那个寒风呼啸的冬夜,想起爹娘眼角的笑意,想起弟弟清脆的笑声——那些窝在被窝里的时光,那些淌在岁月里的亲情,就像那道不会灭的光,永远照着我的人生路,温暖我往后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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