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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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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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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冈树上的马蜂窝

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吹老了岁月,吹白了鬓角,却吹不散埋在记忆深处的童年往事。就像村头那棵老青冈树,年轮一圈圈叠加,枝桠依旧伸展,仿佛还在念叨着当年我们三个毛小子的荒唐与勇敢。最难忘的,便是树上那个马蜂窝,还有父母耳朵边磨破嘴皮的叮嘱:“马蜂窝,捅不得!”可年少的心,偏就不信这个“不得”。

那时候的村庄,天是透亮的瓦蓝,云是蓬松的雪白,风里飘着泥土混着草木的清香。我、铁牛、二狗,三个影子都黏在一起的小伙伴,整日在村里村外疯跑,活像三只没笼头的小野兔。铁牛人高马大,性子最烈,手里总攥着把自制弹枪——粗铁丝弯的枪架,绑上几根橡皮筋,枪膛里塞满晒干的石子儿,打出去力道足得很,他总拍着胸脯自称“百发百中神枪手”。二狗精瘦机灵,眼睛滴溜溜转,鬼点子一抓一把,每次闯祸,“军师”准是他。我不算最胆大,也不算最机灵,却总在他俩中间凑趣,好奇又冲动,半点儿不肯落后。

父母的叮嘱,在我们听来就像过耳的风。母亲纳着鞋底,抬头瞪我:“马蜂窝捅不得,蜂子记仇,蛰了要肿好几天!”语气里满是担忧。父亲更直接,拍着我的后脑勺:“别没事找事,蜂子不惹你,你也别招惹它们,这是规矩。”可越不让做的事,心里越痒痒。那青冈树长在村东头的鱼塘湾,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墨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撑成巨伞。往上约莫三丈高的枝桠间,挂着个篮球大小的马蜂窝,灰褐色外壳凹凸不平,像个粗糙的陶罐,远远就能看见黄黑相间的马蜂嗡嗡盘旋,进进出出,热闹得很。

一日午后,我们三个趴在河坡草地上,盯着树上的马蜂窝。二狗先开口,眼睛亮闪闪的:“你们说,那窝里到底有啥?”铁牛把弹枪往地上一戳,胸脯一挺:“还能有啥?蜂子和蜂蛹呗!我爷说,蜂蛹油炸了喷香,是难得的美味。”我咽了咽口水,想起喷香的滋味,心里的冲动又冒了上来:“可我爹娘说,马蜂蛰人老疼了。”铁牛嗤笑一声,拿起弹枪瞄准:“怕啥?我这枪一出手,保管打落蜂窝,蜂子全吓跑,咱们就能捡蜂蛹了!”

二狗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铁牛你可是神枪手,准行!咱们吃上蜂蛹,让村里其他小子都羡慕去!”我被他俩说得心潮澎湃,早把父母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连连点头:“好!试试就试试!”

铁牛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双手握紧弹枪,眼睛眯成一条缝,瞄准了枝桠间的马蜂窝。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照在他黝黑的脸上,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砰!”一声轻响,石子儿带着风声射出去,不偏不倚砸在马蜂窝上。只听“嗡”的一声巨响,像捅翻了马蜂的老巢,无数马蜂涌出来,密密麻麻凑成一团黑乌云,朝着我们扑过来。

“不好!快跑!”二狗反应最快,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坡下冲。我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他拔腿就跑。可铁牛愣在原地,大概没料到马蜂反应这么烈,等他回过神,马蜂已经扑到了脸上。“啊——疼死我了!”铁牛撕心裂肺地惨叫,双手在脸上胡乱拍打,可那些马蜂像疯了似的,对着他的脸、脖子、胳膊疯狂蛰咬。

我和二狗跑出去几十米,听着他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心里又怕又急,回头看见铁牛在草地上打滚,脸上已经起了好几个红肿的大包,马蜂还在他周围盘旋。“快!往鱼塘跑!”二狗大喊,我们俩又跑回去,拽着铁牛就往鱼塘边冲。到了塘边,赶紧把他按进水里,只露出鼻子和嘴巴,马蜂在水面盘旋了几圈,找不到目标,才渐渐散去。

把铁牛从水里拉出来时,他的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原来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几乎看不见东西,鼻子和嘴巴被肿胀的皮肤挤得变了形,脖子、胳膊上也满是红色肿包,看着又可怜又好笑。铁牛一边哭一边骂:“这些该死的马蜂!疼死我了!我非要报仇不可!”我和二狗看着他肿胀的脸,心里又愧疚又不甘——让铁牛受了这么大罪,蜂蛹还没吃到嘴。

回到院子里,铁牛的娘见他这副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赶紧找来肥皂水清洗伤口,又敷上草药。铁牛的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拎着扫帚追着我们三个打,我们吓得四处逃窜,躲在柴房里不敢出声。“我就说马蜂窝捅不得!你们偏不听!”他的怒吼声在院子里回荡,我们三个缩在柴房角落,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却憋着一股劲:这马蜂,咱们跟它没完!

铁牛在家养了足足半个月,脸上的肿胀才慢慢消退,可被蛰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疤痕,好久都没消。这半个月里,我们三个总偷偷聚在柴房,商量着怎么“报仇”。二狗说:“马蜂白天厉害,咱们晚上去!夜里它们都回窝了,看不清东西,正好端了它们的老巢!”铁牛点点头,眼里闪着复仇的火:“对!晚上去!把它们全烧死,解我心头之恨!”我想了想:“光烧死不行,还得把蜂蛹拿回来,不能白忙活一场。”

我们偷偷计划着,等月黑风高的夜晚就行动。找了个破旧竹篮,从家里抱了几捆干燥的谷草,还揣了一盒火柴。出发前,特意穿上厚厚的长袖,把裤腿塞进袜子里,头上裹着毛巾,只露出眼睛,活像三个蒙面大盗。

那天晚上,月亮躲在乌云后面,村里一片漆黑,只有几声狗吠偶尔传来。我们三个抱着谷草,提着竹篮,蹑手蹑脚往鱼塘湾走去。路上,风吹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跟着,吓得我们心跳加速,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到了青冈树下,抬头望去,马蜂窝静静挂在枝桠上,周围没有一只马蜂飞舞,想来都钻进窝里睡觉了。

“开始吧!”铁牛压低声音说。我们把谷草堆在树干旁,点燃了火柴。“呼”的一声,谷草燃起熊熊大火,火焰顺着树干往上蔓延,照亮了周围的夜空。火舌舔舐着树干,很快就烧到了马蜂窝的位置。只听“嗡”的一声,窝里的马蜂被惊醒,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可刚一出来就被火焰灼烧,纷纷掉落在地上,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火焰越烧越旺,马蜂窝被烧得“噼啪”作响,里面的蜂蛹掉了下来,带着淡淡的焦香。我们不敢靠太近,远远看着,直到火焰渐渐熄灭,马蜂窝变成一堆黑色灰烬,才敢上前。二狗拿起竹篮,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蜂蛹,那些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像一个个小蚕宝宝,摸起来还带着一丝温热。

捧着满满一篮蜂蛹,我们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之前被蛰的委屈和恐惧全散了。偷偷跑到二狗家的柴房,他娘不在家,我们找了口小锅,倒了点油,把蜂蛹放进去油炸。不一会儿,锅里飘出诱人的香味,金黄酥脆的蜂蛹捞出来,撒上一点盐,放进嘴里一嚼,香得我们直跺脚,那滋味,比过年吃的肉还香。

我们三个坐在柴房里,一边吃蜂蛹,一边回味着烧马蜂窝的惊险。铁牛脸上的疤痕还没消,却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咱们厉害!终于报仇了!”二狗点点头:“这蜂蛹也太好吃了,下次再找马蜂窝去!”我却突然想起父母的话,心里有些感慨:如果不是我们先招惹马蜂,铁牛也不会被蛰;可若不是这一蛰,我们也不会想着报仇,更吃不到这么美味的蜂蛹。

四十多年过去了,村东头的青冈树还在,树干更粗,枝桠更茂,只是再也没有马蜂窝挂在上面。每次回老家,我都会特意去鱼塘湾看看那棵树,仿佛还能看见三个毛小子趴在草地上,盯着树上的马蜂窝,眼里满是好奇与冲动;仿佛还能听到铁牛撕心裂肺的惨叫,看到那晚熊熊燃烧的火焰,闻到蜂蛹油炸后的诱人香味。

那些年少的荒唐与勇敢,那些纯粹的快乐与冲动,像青冈树上的马蜂窝一样,深深烙印在记忆里。父母当年的叮嘱,还有那次经历教会我的道理,也一直记在心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尊重它,它便不会伤害你;可若是非要招惹,打破这份平衡,难免要付出代价。

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可那些难忘的往事,那些教会我们成长的道理,却像陈年的老酒,越品越香。青冈树上的马蜂窝,不仅是一段难忘的回忆,更是一份珍贵的财富,它提醒着我,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既要保持对生活的好奇与热爱,也要懂得尊重与敬畏,这样才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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