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那棵板栗树,是刻在我童年里最鲜活的印记。它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在村路的拐角处,枝桠伸得老远,把大半条路都罩在浓荫里。春去秋来,它陪着我们上学放学,把青涩的时光酿成甜香,也把捡板栗的欢腾,藏进了岁月的褶皱里。如今我离开家乡多年,走在异乡的街头,总在某个恍惚的瞬间,想起那棵树、那些刺、还有满口的甜。
小时候,农村上学的路有两三公里,不算近,却因为这棵板栗树,变得格外有盼头。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背着洗得发白的布书包,踩着露水往村口走。远远地,就能望见板栗树的身影——树干粗得要两个小伙伴手拉手才能抱住,树皮是深褐色的,像爷爷脸上纵横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故事。树枝向四周舒展,夏天的时候,叶子长得格外茂密,层层叠叠的,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我们路过时,总爱停下脚步,在树荫下跳皮筋、追蝴蝶,任凭蝉鸣在枝叶间聒噪,也舍不得挪步。
最让人期待的,是秋天板栗成熟的时节。九月的风一吹,板栗树的叶子就开始泛黄,像给树枝镀上了一层金边。枝头的板栗球,也从青绿色慢慢变成深褐色,像一个个圆滚滚的小刺猬,紧紧地扒着树枝。偶尔有熟透的,被风吹得“咚”地一声掉在地上,砸起几片落叶,也砸醒了我们这群小馋猫。每天放学,同路的小伙伴们像约好了似的,书包一甩,就往板栗树下跑,书包带子在身后晃来晃去,脚步声、欢笑声,把村口的宁静都搅热了。
捡板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些板栗球浑身是刺,像穿着坚硬的铠甲,尖刺密密麻麻,稍不留意就会扎进手里。我们先是蹲在地上,睁大眼睛在草丛里、落叶间搜寻,看见褐色的板栗球,就赶紧凑过去。有的小伙伴胆子大,直接用手去掰,结果刚碰到刺,就疼得“哎哟”一声缩回手,指尖很快冒出红通通的血珠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咬着牙,用嘴吹了吹伤口,又接着找;有的则机灵些,从路边捡来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把板栗球拨到空地上,再用石头砸开。听着“咔嚓”一声脆响,褐色的板栗仁就露了出来,像裹着一层深褐色的绒衣,饱满又诱人。
我每次捡板栗,都格外小心。先把书包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再蹲下身,用树枝把板栗球一个个扒到面前,接着找一块平整的石头,双手握着另一块,使劲往板栗球上砸。有时候力气太小,砸了好几下都砸不开,板栗球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个调皮的小精灵,逗得我直跺脚;有时候力气太大,砸开的同时,板栗仁也飞了出去,我就赶紧追过去,生怕被别的小伙伴捡走。好不容易砸开一个,我会先把板栗仁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甜津津、粉糯糯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可刚嚼两口,就觉得舌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我直叫唤,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好甜,好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指尖被刺扎出的血珠珠,沾在板栗仁上,像撒了几粒小红豆,可我们谁也不在意,依旧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往嘴里塞板栗。
每次捡完板栗,我的书包里总会装得满满当当。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板栗倒在桌子上,挑出最饱满的那些,小心翼翼地剥好皮,分成两份——一份递给正在做饭的妈妈,一份塞给坐在门槛上抽烟的爸爸。妈妈接过板栗,总会笑着摸我的头,把剥好的板栗仁又塞回我嘴里:“你吃,妈妈不饿。”爸爸则会把板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神里满是笑意,还不忘叮嘱我:“下次捡的时候小心点,别再扎到手了。”第二天上学,我还会从书包里拿出一些板栗,分给同桌和前后的同学。看着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听着他们说“真甜”,我心里比自己吃了还要开心。那些小小的板栗,像一个个甜蜜的纽带,把我和父母、和同学的情谊,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去异地求学、打拼,这一去就是几十年。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街道越来越繁华,可我再也没有见过像村口那样粗壮的板栗树,也再也没有吃过那样甜糯的板栗。每年秋天,当秋风拂过城市的街道,我总会想起村口的那棵板栗树,想起和小伙伴们一起捡板栗的场景——想起我们蹲在地上找板栗的认真,想起被刺扎到后的叫唤,想起分享板栗时的喜悦。我常常在想,那棵板栗树还在吗?它的枝叶还像当年那样茂密吗?秋天的时候,还会有熟透的板栗掉在地上吗?有没有像我们当年那样的小孩子,在树下捡板栗、追着打闹?
有好几次,我在梦里回到了家乡。梦里,我还是那个背着布书包的小孩,和小伙伴们一起跑到板栗树下,捡那些圆滚滚的板栗球。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金;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跟我们说话;板栗球掉在地上,“咚”的一声,还是那样清脆。我依旧会被刺扎到手,依旧会疼得叫唤,可醒来后,嘴角却带着笑意,眼里却满是泪水。
村口的那棵板栗树,早已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它是我童年的见证者,是我乡愁的寄托,是我心中最温暖的牵挂。它把捡板栗的欢腾、分享的甜蜜、亲情的温暖,都刻进了我的记忆里,任凭岁月流逝,也从未褪色。我不知道那棵板栗树如今是否还在,但它早已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每次想起,都能感受到满满的温暖与甜意,指引着我,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