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茶树林

村西头那片茶树林，是我童年藏在心底的暖。白日里，一坡茶树铺成绿浪，茶叶的清香顺着风飘到村口，连路过的田鼠都要放慢脚步；可一到秋天夜晚，星星刚缀满天空，茶树上就炸开一片白花，整个林子瞬间换了模样——月光把茶树枝染成银白，星光透过花叶洒下碎光，风一吹，清甜的花香裹着草木气扑过来，连虫鸣都比白日里柔了几分。这片星空下的茶树林，装着我无数个秋日夜晚的欢喜，如今走了这么远，想起它，鼻尖仿佛还能萦绕着那股化不开的甜香。

小时候，秋天的晚饭总吃得格外快。放下碗筷，我就拉着隔壁的铁牛、二狗往茶树林跑，裤脚蹭着田埂上的枯草，还沾着傍晚的露水，凉丝丝地贴在腿上。天刚擦黑，西边的晚霞剩最后一抹橘红，星星就迫不及待地探出头，一颗、两颗，渐渐缀满深蓝色的天空，像谁把碎钻撒在了绸缎上。还没走进林子，花香就先飘了过来——茶树的白花藏在绿叶间，花瓣薄得像纱，花心嵌着嫩黄的蕊，混着晒透的茶叶香，比家里的桂花糖还要清甜，深吸一口，连胸口都暖融融的。

走进茶树林，月光先一步铺在地上，把纤细的茶树枝染成银灰色，像一个个披着白纱的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茶树枝向四周舒展开，绿叶层层叠叠，白花缀在其间，把星空剪得支离破碎，星光透过花叶落在地上，变成点点光斑，走在里面，像是踩着一地的星星与花瓣。我们总爱找一棵枝桠最密、花开最盛的茶树，围坐在树荫下，茶树的枝干上还挂着未摘的秋茶，叶片边缘泛着浅黄，摸起来软软的，指尖还能沾到细碎的茶绒。偶尔有风穿过林子，茶叶“沙沙”响，花瓣簌簌往下落，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像是在跟我们闹着玩；夏蝉早就歇了声，只剩蟋蟀的歌声，一声接一声，在林间织成温柔的网，混着花香，让人舍不得挪步。

最有意思的，就是在林子里玩“捡茶花”的游戏。我们约定好，谁捡的花瓣最完整，谁能先找到“双胞胎茶花”——也就是长在同一枝头的两朵花，谁就能当“花王”，让另外两个人给他递茶花。茶花的花瓣脆得很，稍不留意就会捏碎，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把完整的花瓣放进衣兜，凑到鼻尖一闻，清甜的香气就钻进鼻腔，连衣角都沾着味儿。有一次，我发现一朵特别大的茶花，花瓣层层叠叠，像个小小的白玉碗，刚伸手去摘，就看见花蕊里藏着一只小虫子，吓得我手一抖，花瓣掉在地上，还沾了些泥土。铁牛和二狗笑得直不起腰，铁牛还故意学着我刚才的样子，伸手又缩回，我也跟着笑，笑声在林间荡开，惊起了枝头上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星空，留下一串“叽叽喳喳”的叫声。

我们还爱把茶花串成花环。找一根柔软的草茎，把捡来的茶花一朵一朵串起来，花瓣的清甜沾在草茎上，串好的花环戴在头上，像顶着一圈白玉与花香。铁牛最调皮，把花环挂在茶树枝上，说要给茶树“戴帽子”，还对着茶树喊“茶树姑娘，真漂亮”，我们也跟着学，不一会儿，好几棵茶树上都挂着花环，月光洒在上面，白花与草茎泛着银辉，好看得很。风一吹，花环上的花瓣飘落，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我们就顶着一身花香，在茶树林里追着跑，花瓣落在地上，慢慢铺成了一条小小的“花路”，踩上去软软的，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玩累了，我们就坐在茶树下讲故事。每次都是铁牛先开头，他总爱编些关于星星和茶花的传说——说茶树林里住着一位花神，每到秋日夜晚，就会把星光洒在茶花上，让花香变得更甜，守护着村里的孩子；说那些落在地上的光斑，都是茶花与星星的碎片，捡起来就能实现愿望。我们听得入了迷，睁大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又低头看着身边的茶花，仿佛真的能看见花神在花叶间微笑。我也会唱妈妈教我的童谣，“茶花白，茶花香，星空下，把歌唱”，铁牛和二狗跟着一起唱，歌声在林间回荡，与虫鸣、风声、花瓣飘落的声响混在一起，格外动听。

有一年秋天，下过一场小雨，我忍不住独自跑到茶树林。刚走进林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艳到了——月光洒在湿漉漉的茶叶和花瓣上，折射出晶莹的光，像挂满了珍珠；地上的小水洼里，映着天上的星空与岸边的茶花，低头一看，仿佛能摸到水里的星星与白花。我蹲在水洼旁，看着水里的星星随波荡漾，伸手去摸，只摸到一手的清凉，指尖还沾着花香。风穿过树林，带着雨后的草木香，树叶和花瓣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像是在唱一首温柔的歌。那天晚上，我在林子里待了很久，把捡来的茶花放在手心，直到星星渐渐稀疏，花瓣上的香气淡了些，才慢慢往家走，走的时候还不忘把一朵最完整的茶花别在耳边。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去异地求学、打拼，再也没见过那样美的星空，也没再走进过满是花香的茶树林。城市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霓虹遮住了星星的光，再也看不到缀满天空的碎钻；花店虽也有茶花卖，却总少了家乡茶树林里的那份清甜，更没有月光下与小伙伴一起串花环、当“花王”的欢喜。每当感到疲惫时，我就会想起村西头的茶树林，想起星空下的白花与花香，想起铁牛和二狗的笑声，心里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有好几次，我在梦里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片星空下的茶树林。梦里，我还是那个捧着茶花的小孩，和铁牛、二狗一起捡花瓣、串花环、讲故事，铁牛依旧调皮地给茶树“戴帽子”，二狗还会把最漂亮的茶花别在我耳边。月光依旧温柔，星光依旧璀璨，茶花开得依旧繁盛，花香依旧清甜，一切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可醒来后，窗外只有城市的霓虹，心里满是怅然。我常常想，家乡的茶树林还在吗？秋天的夜晚，还有孩子在里面捡花瓣、串花环吗？天上的星星，还像当年那样亮，茶花开得还像当年那样艳吗？

星空下的茶树林，早已不是一片普通的树林。它是我童年的乐园，是我心中最温柔的牵挂，更是我乡愁的寄托。那些在林子里度过的秋日夜晚，那些与小伙伴的欢声笑语，那些关于星星和茶花的传说，都刻进了我的记忆里，任凭岁月流逝，从未褪色。我不知道家乡的茶树林如今是否还在，但它早已深深扎根在我心里，每当想起它，就能感受到那份静谧与甜香，指引着我，无论走多远，都别忘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