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楠竹林

村东头后山的楠竹林刚被夕阳镀上暖绿，我就攥着竹编小筐往那跑——不是来砍竹子，是馋着林里的野蘑菇，更恋着黄昏时楠竹混着泥土的清香气，四十多年了，这味道一想起，就像又站在了竹林里。

远远望去，楠竹林是片无边的绿海，碗口粗的楠竹笔直挺立，枝叶层层叠叠，把夕阳筛成细碎光斑，落在地上晃来晃去。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像无数只小手轻拍，竹影在地上摇曳，又似绿浪翻滚。林边野菊开得正艳，黄的、白的、紫的，缀在绿草丛里，和楠竹的深绿相映，格外好看。几只松鼠在竹枝间蹦跳，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嘴里叼着野果，见我跑来，“嗖”地钻进竹林深处，只留几片竹叶慢悠悠落在小筐里。

我踩着林里的落叶往里走，干枯竹叶铺成厚“地毯”，踩上去软软的，还带着阳光的暖意。楠竹树干光滑笔直，指尖能摸到树皮上的浅纹，还沾着淡淡的竹香。我蹲在竹林深处，盯着地面听声响——山雀的“叽叽”声从竹枝间传来，混着竹叶的“沙沙”声、远处山泉的“叮咚”声，像首温柔的乡村小调。忽然瞥见竹根下藏着几朵褐蘑菇，伞盖圆圆，沾着湿泥土，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摘下来放进小筐，心里满是欢喜。

最难忘春天挖竹笋的日子。那时楠竹林里藏着无数嫩笋，顶着褐笋壳从泥土里探出头，像胖乎乎的小娃娃。我和邻居的小伙伴们各揣一把小铲子，早早在竹林口集合，约定谁挖的笋最大，谁就当“竹笋大王”。小明眼尖，先在老楠竹下发现一棵粗笋，笋壳还沾着新泥。我们围过去轮流挖，笋根扎得深，我用力过猛，铲子蹭到指尖，瞬间红了一片。小伙伴们立刻围过来，有的给我吹手，有的接过铲子慢慢挖，最后齐心协力把笋挖出来，足足有我胳膊粗。我们捧着竹笋在竹林里欢呼，阳光透过竹叶洒在身上，连汗水都带着竹香。回家后母亲把笋剥皮切丝炒肉，那鲜香，至今想起来还流口水。

没一会儿，邻居的小伙伴们又聚过来，个个挎着小筐，有的找蘑菇，有的捡竹壳，还有的玩“捉迷藏”。小明钻进最粗的楠竹后，只露半只脚，我找了半天没发现，最后是他忍不住笑出声才被我抓住。我们围着楠竹比赛爬树，谁能到最矮的竹枝，就赢一片最大的竹叶。我抱着楠竹往上爬，树皮有点滑，试了三次才上去，坐在竹枝上看脚下的绿海，风拂过脸颊满是竹香，心里比蜜还甜。

夕阳慢慢沉下去，楠竹林从浅绿变深绿，最后染成墨绿。林里渐渐转凉，风裹着竹香和野菊香，拂在脸上格外舒服。母亲的呼唤声从林外传来：“该回家吃饭啦！”我应着却舍不得走，又摘了几片翠绿竹叶插在小筐边。小伙伴们收拾好东西约定明天再来，我们沿着竹林小路往家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落在竹叶上，和竹影叠在一起。

走到竹林口的老青冈树下，我看见父亲坐在石头上抽烟，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土和竹屑，身边放着柴刀，显然刚砍完杂柴。“今天找着野蘑菇了？”父亲笑着问，我赶紧递过小筐，他摸了摸我的头：“真厉害，晚上做蘑菇汤。”母亲也走过来，把外套披在我身上：“别冻着，山里风大。”我们一家三口往家走，父亲扛着杂柴，母亲提着小筐，我牵着母亲的手，听父亲讲他小时候在楠竹林抓松鼠的故事，晚风裹着竹香，格外安心。

夏天的楠竹林最凉爽。中午太阳烈，我就和小伙伴们躲在林里乘凉，楠竹枝叶像天然凉棚，把太阳挡得严严实实。我们躺在竹叶地毯上看白云，听山雀叫，偶尔有竹叶落在脸上，痒得直笑。运气好时能找到几颗野草莓，红通通的，咬一口酸甜多汁，混着竹香，是夏天最美的味道。

秋天，楠竹林落下厚竹叶，踩上去像绿绒毯。我和小伙伴们收集竹叶带回家晒干，用来烧火做饭，竹叶烧起来没浓烟，还带着清香。父亲会带我去砍细竹，他握柴刀的动作麻利，我在旁边捡竹枝捆成小捆。夕阳下，父亲的身影在竹林里格外高大，我跟着他满心崇拜。我们还会用细竹编小篮子，虽然编得歪歪扭扭，却能装野果，每次提着自己编的篮子，都格外骄傲。

后来我长大了进城，再也没见过那样茂密的楠竹林，没喝过那样鲜的蘑菇汤，更没再体验过和小伙伴挖竹笋的快乐。城里公园的几棵小楠竹，总少点家乡的辽阔和纯粹竹香。偶尔在超市买蘑菇、竹笋做菜，却没当年在竹林里收获的食材鲜。有次在花店看见楠竹枝，一下子想起家乡的楠竹林，想起小伙伴的笑声、挖竹笋的欢腾，还有父母的陪伴，心里满是怀念。

前几天我特意回老家，赶在黄昏往后山的楠竹林走。楠竹林还在，竹子依旧笔直，夕阳依旧染绿竹叶，春天长笋的地方也有零星笋尖，可没了小伙伴的笑声，没了父亲砍竹的身影，也没了母亲的呼唤。我走进竹林，踩着竹叶地毯找蘑菇、看竹笋，却没找到当年那样肥美的蘑菇，也没人陪我挖笋。坐在老青冈树下，听着竹叶“沙沙”声，仿佛又听见小伙伴喊我“挖笋啦”，看见我们捧着竹笋欢呼的模样，心里空落落的。

风一吹，竹叶落在我身上，我捡起一片闻了闻，还是当年的清香。我忽然明白，我恋的不只是楠竹林，是藏在林里的童年，是和小伙伴挖笋的欢畅，是父母的陪伴，是乡村最朴素的烟火气。这片楠竹林藏着我最珍贵的回忆，不管走多远、过多少年，永远是我心里最暖的牵挂。

走的时候，我摘了一把竹叶放进包里，还挖了一棵小嫩笋，想带回家尝尝当年的味道。晚风拂过，竹香依旧，我知道，只要想起这片楠竹林、挖竹笋的时光，我就永远有个可以回望的家，永远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