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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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漫过村东的稻场，田埂边的狗尾草就缀满了圆滚滚的露珠。它们是晨光揉碎的星子，沾在绒毛上裹着甜润的光，风一吹便顺着草叶轻滑，在叶尖悬成不肯撒手的小宝贝。我踩着露水蹲下身，指尖刚触到三叶草的叶面，露珠“嗒”地落在掌心，凉丝丝的触感瞬间牵出记忆——小时候和伙伴追着露珠跑，为碎在掌心的指甲盖大的露珠急哭，又在稻草垛边看蚂蚁试探“小水球”的模样，全被这晶莹的露珠悄悄装了进去。
那露珠定是晨光揉碎的星子！颗颗圆滚滚、亮晶晶，沾在狗尾草的绒毛上，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似的，裹着一层甜润的光。风一吹，草叶轻轻晃，露珠就顺着绒毛慢慢滑，到了叶尖又稳稳停住，悬在半空，活脱脱个攥着不肯撒手的小宝贝。我凑过去细看，露珠里映着天的蓝、云的白，还有我皱着眉的小脸蛋，连睫毛的影子都清晰可见，仿佛把整个清晨都悄悄装在了这颗小小的水珠里。
不止狗尾草上有。田埂边的蒲公英顶着白绒球，每根绒丝的顶端都挂着一颗露珠，风一吹，白绒球轻轻颤，露珠就跟着晃，像是给蒲公英缀了串晶莹的水晶珠子。路边的三叶草更贪心，每片心形的叶子上都躺着两三颗，大的如黄豆，小的似碎钻，阳光洒下来，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把三叶草映得像块镶嵌了宝石的绿绒布。我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三叶草的叶子，露珠“嗒”地一声落在我的手心里，凉丝丝的，顺着指缝滑下去，落在泥土里，只留下一点湿痕，像是怕我抓着它不放，悄悄钻进了大地的怀里。
母亲在田埂那头喊我回家吃早饭，我应着声，脚却挪不动。目光又落在了稻田边的稻草垛上，稻草垛的缝隙里，也沾着不少露珠。这些露珠不像草叶上的那样圆润，沾在干枯的稻草上，宛若撒了一把碎银，阳光一照，闪闪烁烁。有几只小蚂蚁正顺着稻草往上爬，爬到沾着露珠的地方，立刻停住脚步，伸出触角轻轻碰了碰露珠，又赶紧缩回去，像是在试探这颗“小水球”会不会咬人。我看着这群小家伙，忍不住笑了——它们约莫也想尝口露珠吧，这般甜甜的、凉凉的滋味，换谁能拒绝呢？
小时候，我总爱和小伙伴们在晨光里追着露珠跑。我们比赛谁能找到最大的露珠，谁能让露珠在手指上停留最久。有一次，我在一株车前草上发现了颗特别大的露珠，足有指甲盖那么大，我屏住呼吸，慢慢伸出手，满心欢喜地想把它捧起来。可刚碰到叶子，露珠就“啪”地一声碎了，溅在我的手背上，凉丝丝的。我急得差点哭出来，小伙伴们却在一旁笑个不停，喊我“笨小孩，连露珠都抓不住”。如今想来，露珠本就抓不住啊，它属于晨光，属于草叶，属于这个清清爽爽的清晨，就像童年里那些转瞬即逝的快乐，只能好好记在心里。
太阳渐渐升高，晨光也变得热烈起来。露珠开始慢慢变小，原本圆滚滚的身子渐渐消瘦，像是被阳光一点点吸走了水分。狗尾草上的露珠越来越薄，最后变成一层透明的水膜，顺着草叶滑下去，消失在泥土里。三叶草上的露珠也没了踪影，只留下叶子上淡淡的湿痕，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我站在田埂上，看着渐渐消失的露珠，心里虽有些失落，却也藏着欢喜——它们不是真的消失了，是融进了泥土里，滋润着草儿、花儿，等着明天的晨光再把它们唤醒，变成新的露珠。
后来我搬到了城里，就再也没见过那样清澈、那样甜润的露珠。城里的早晨，只有汽车的鸣笛声和灰蒙蒙的天空，路边的花草上，偶尔也会有一点水珠，却带着股灰尘的味道，远没有乡村露珠的纯净。有一次，我在小区的花坛里看到一株三叶草，叶子上沾着一颗小小的水珠，我凑过去看，水珠里映着的是高楼大厦和灰蒙蒙的天，没有蓝，没有白，更没有童年的影子。那一刻，我忽然格外想念乡村晨光里的露珠。
前几天回老家，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又走到了村东的田埂上。晨光依旧，稻场依旧，田埂边的狗尾草、三叶草也依旧。露珠还是那样圆、那样亮，沾在草叶上，映着天的蓝、云的白，还有我已然长大的脸庞。我蹲下来，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碰了碰三叶草的叶子，露珠“嗒”地落在我的手心里，凉丝丝的，还是当年的味道。风一吹，草叶晃，露珠滑，晨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我忽然明白，原来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难忘的童年，都藏在这晨光里的露珠中，只要我回到这里，只要我愿意蹲下来看一看，它们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母亲又在田埂那头喊我了，这次的声音裹着晨光的暖意，笑意从字缝里漏出来，轻轻落在我耳边。我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蹲在草叶间发了许久的呆，指尖还沾着露水的凉意。
缓缓站起身，我忍不住回头望——田埂边的狗尾草还在轻轻晃，三叶草舒展着心形的叶子，那些露珠依旧缀在叶尖，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钻。风一吹，露珠顺着草叶滑下，“嗒”地落在泥土里，溅起细小的湿痕，心里忽然就被这鲜活的景致填得满满当当，全是藏不住的欢喜。
原来露珠从来都不只是晨光揉碎的星子，不只是滋润万物的甘霖，它更是藏在时光里的乡愁，是刻在记忆里的童年。它在每个清晨的晨光里悄悄出现，又在太阳升高时静静消失，用这般短暂的生命，把最纯净、最美好的时光，牢牢留在了每个热爱生活的人的心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手心里好像还留着露珠的凉意，鼻尖好像还萦绕着露珠的甜润。我知道，不管我走多远，不管我在城里待多久，只要想起晨光里的露珠，想起那些在露珠里度过的清晨，我就会想起家乡的味道，想起童年的快乐，想起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与美好。而那些露珠，也会在每个清晨的晨光里，静静等待着，等待着我回去，等待着每个想念家乡的人，回到这片充满生机与诗意的土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