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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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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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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叭里的流年

清晨的雾霭还没漫过黔北赤水阳华山的石板路,院坝里的竹竿刚挂上湿漉漉的粗布褂,那声清脆得像晨露滴在青石板上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就准时从家家户户的收音机里钻了出来。这声陪伴我整个童年的呼唤,像粒饱实的种子,在黔北的烟火气里生根发芽。小喇叭里的流年,便从这声呼唤起头,伴我走过山坳的晨昏,翻过课本的页码,从剃着小平头、光着脚丫的野小子,长成眉眼带笑的大人。时至今日,偶然听见小喇叭节目的老旋律,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记忆就瞬间苏醒,带着阳华山的草木香、收音机的沙沙电流声,还有肖老八温厚的语调,扑面而来——原来小喇叭里的流年,早把痕迹刻进了骨血。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黔北赤水阳华山,没有如今四通八达的水泥路,青瓦土墙的院落沿山坡散落,山间雾气混着苞谷酒的醇香与柴火的烟火气,在村庄里缠缠绵绵绕不散。我家那台暗红色木壳收音机,稳稳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外壳被父亲的手掌摩挲得油光发亮,旋钮转动时“咔哒咔哒”的声响,活像山间松鼠啃咬松果的动静。每天下午四点,我准会搬条小板凳守在收音机前,耳朵贴得紧紧的,连院坝里小伙伴喊着掏鸟窝、挖折耳根的声音都舍不得应——生怕错过那标志性的开场,错过肖老八慢悠悠讲故事的腔调。

小喇叭节目像扇神奇的木门,一推开就闯进了五彩斑斓的世界。肖老八的声音格外特别,不似村教书先生那般严肃板正,也不像爸妈唠叨农活那般琐碎,温厚里裹着笑意,缓慢中藏着韵味,每个字都像撒在糯玉米上的槐花,香糯清甜。他讲《西游记》,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仿佛能穿透收音机木壳,金箍棒挥舞的风声就像阳华山林间的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讲《水浒传》,武松打虎的威猛让我攥紧小拳头,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神力更让我热血翻涌。这些故事串起小喇叭里的流年,让青瓦土墙的院落有了腾云驾雾的奇幻,让石板路上的小脚印,都踩着英雄的影子。

小喇叭里的流年不只是我的乐园,更是启蒙老师。那时村小的课本内容简单,纸张粗糙、字迹模糊,小喇叭便成了我获取知识的要紧渠道。肖老八讲历史故事,从大禹治水到孔融让梨,从草船借箭到武松打虎,原本枯燥的人名和年代,经他一讲就鲜活起来。我晓得了“三人行必有我师”,晓得了“勿以恶小而为之”,晓得了黔北是红军长征走过的地方,晓得了阳华山脚下的溪流,最终汇入赤水河,顺着河道奔向远方。这些知识像山间的涓涓细流,悄悄淌进脑海,让我在课堂上总能抢先答出老师的问题,连教书先生都夸我“脑子灵,见识广”。

后来,村里有人家买了黑白电视机,每到晚上,乡亲们都挤去那家院子看电视,收音机渐渐少了声响,小喇叭节目也慢慢淡出了视野。但我家那台暗红色木壳收音机,依旧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只是蒙了层薄灰,像在默默守护小喇叭里的流年留下的余温。我考上中学,离开老家去县城读书,忙碌的学业和陌生的环境让我渐渐淡忘了小喇叭的声音,只偶尔在梦里,还能听见那声熟悉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梦见自己又坐在院坝的小板凳上,身边飘着父亲抽旱烟的味道,木桌上放着没吃完的炒瓜子,远处山林传来清脆的鸟鸣。

多年后,我在网上偶然搜到小喇叭节目的音频,熟悉的旋律和肖老八温厚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我瞬间红了眼眶。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像老电影般在眼前回放:石板路上哒哒的脚步声,院坝里的欢声笑语,收音机前的小板凳,山坡上的野果和折耳根,掏鸟窝的惊险,赶野猪的骄傲,木桌上的凉薯、核桃和腊肉火锅,赤水河的潺潺流水,还有肖老八讲过的一个个故事。原来小喇叭里的流年,从不是远去的风,它早把温暖酿成了酒,埋在记忆的窖里,越久越醇厚。

如今的我,早已不是那个趴在收音机前的野小子,黔北赤水阳华山的村落也变了模样。青瓦土墙换成了亮堂的砖房,石板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山间雾气依旧缭绕,阳华山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只是多了几分现代生活的气息。但小喇叭里的流年带给我的温暖与感动,从未改变。它是童年天空里的小星星,照亮我前行的路;是杯清甜的山泉水,越品越甘醇;更是位良师益友,陪着我成长,教我善良、勇敢与坚持。

感谢肖老八,用声音为我们搭起充满爱与智慧的乐园,用故事推开我们的心灵之门。那些从节目里学到的道理,感受到的温暖,早已融入血液,成为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我知道,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无论走到哪里,小喇叭里的流年都会永远留在我心里,成为最难忘、最珍贵的回忆。

那声清脆的“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是小喇叭里的流年最动听的注脚,是岁月最温柔的馈赠,更是一生难以忘怀的温暖。它会一直陪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给我勇气和力量,让我带着这份来自旧时光的馈赠,稳稳当当走下去——因为小喇叭里的流年,早已把根扎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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