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午后的阳光正好,不管是学校门口熙攘的人流里、公园树荫下的空地上,还是游乐园喧闹的街角,总能猝不及防撞见那抹熟悉的琥珀色甜香——是糖画艺人老王,他挑着担子,追着热闹的人群,用一把铜勺、一锅糖稀,在流动的时光里勾勒着不变的甜。
我驻足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老王的担子像个浓缩的百宝箱,走到哪儿就把光阴铺展到哪儿:一头架着小巧的火炉,黄铜小锅里的麦芽糖咕嘟冒泡,泛着融化金子般的温润光泽,热气袅袅升起,把甜香晕染得愈发浓郁;另一头摆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旁边码着竹签,那个画满龙凤花鸟的转盘尤其眼熟,木柄被摩挲得发亮,沉淀着无数双小手的温度。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黝黑结实,指关节上的老茧比记忆里更厚了些,可当他捏起那把铜勺时,手腕依旧灵活得不像话。
“娃儿,转个盘?转到啥,叔给你画啥!”老王的声音依旧洪亮,带着点沙哑的烟火气,一笑眼角的皱纹就堆得深深的,像老树枝干的纹路。围上来的孩子们攥着皱巴巴的零钱,眼神里满是期待,指尖刚碰到转盘的木柄,心跳就跟着铜铃的叮当声加快。转盘吱呀转起来,彩色的画片在阳光下飞旋,凤凰、鲤鱼、孙悟空、小兔子……每一个图案都勾得人眼馋。指针慢悠悠停在一条鲤鱼上,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跳着拍手,清脆的笑声在人群里荡开,像极了当年在学校门口追着他担子跑的我们。
我看着老王笑着点头,拿起铜勺往小锅里一舀,琥珀色的糖稀顺着勺沿缓缓流下,像一条发亮的小蛇。他手腕微微一沉,糖稀“滴答”落在青石板上,紧接着手腕翻飞,时而快如流星,时而慢如流水。糖稀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勾勒鱼身时,线条流畅得像公园湖边的水波;画鱼尾时,顺势一提,层层叠叠像展开的扇面;点画鱼眼、鱼鳍时,手腕轻点,灵动之态便跃然石板。阳光穿过树叶的枝叶,洒在冒着热气的糖画上,糖稀泛着晶莹的光,甜香随着热气蒸腾,引得围观的孩子们直咽口水。
我凑近了些,看清他指尖的老茧随着动作轻轻颤动,铜勺在他手里稳如泰山,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末了,他手腕一扬,糖稀戛然而止,再拿起一根竹签,趁着糖画还没完全凝固,轻轻一压、一粘,一条活灵活现的鲤鱼就带着热气递到小女孩手里。“拿好喽,别烫着!”他递糖画时,指尖带着铜勺的余温,眼神里的温柔,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糖画,舍不得下嘴,只盯着看,阳光照在透明的糖丝上,仿佛下一秒鲤鱼就要跳进河里游走。旁边的小男孩踮着脚尖张望,叽叽喳喳地喊着要孙悟空,老王笑着应着,铜勺再次舀起糖稀。吱呀转动的转盘和叮当的铜铃声,在喧闹的人群中交织成最动听的旋律,瞬间把我拉回了童年——有时是放学后的校门口,有时是周末的公园,我们总爱追着他的担子跑,盼着能转个心仪的图案。
我看着老王继续作画:画龙时,龙身的鳞片用糖稀细细勾勒,层层叠叠,栩栩如生;画凤凰时,尾羽拉得又细又长,晶莹剔透,像缀满了宝石;就连最简单的小兔子,耳朵也翘得高高的,眼睛圆溜溜的,透着一股灵气。有游乐园里的外地游客看得入了迷,非要定制一幅“龙凤呈祥”。老王凝神静气,铜勺在手里上下翻飞,糖稀如银丝般倾泻而下,龙身蜿蜒盘旋,凤翼舒展飘逸,连龙角的纹路、凤冠的装饰都清晰可见。围观的人纷纷赞叹,游客掏出大钞,老王却摆摆手,只收了该收的钱,笑着说:“手艺是用来传情的,不是用来漫天要价的。”
画糖画的间隙,老王还会说些老话,讲些古时候的故事。画孙悟空时,他说:“这孙猴子本事大,可最是重情义;”画鲤鱼时,就讲“鲤鱼跃龙门”的传说,说只要努力,就能实现愿望。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一边看糖画成型,一边听他慢悠悠地讲故事,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们身上,像裹了一层糖衣。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挤在人群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王的手,心里满是期待。
一阵寒风掠过,我裹紧了外套,才发现已是初冬。老王的手冻得通红,却依旧坚持着,他在小火炉边多添了几块炭,让锅里的糖稀一直保持温热。糖稀遇冷会凝固得快,他就加快手下的速度,手腕转动得更快,糖画却依旧精致。不管是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还是开阔的公园空地,他总能快速找到合适的角落,支起担子,用甜香吸引来一群又一群孩子。
我站了很久,看着老王送走一批又一批孩子,看着转盘一次次转动,听着铜铃声在不同的街角回荡。他的头发更白了,背也微微驼了些,可那副担子依旧整洁,手下的糖画依旧栩栩如生,那股甜香,也依旧是记忆里纯粹的味道。他的身影总在城市的各个热闹角落辗转,却从未让这门老手艺褪色。
如今的城市发展得越来越快,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很多老手艺都渐渐消失在了时光里。可老王依旧挑着担子,追着人流,守着这门古老的糖画手艺,守着孩子们的童年梦想,也守着老时光里的温暖与甜蜜。他就像一株坚韧的老藤,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扎根,用一把铜勺、一锅糖稀,把岁月的甜,一勺一勺画进了人们的记忆里。
离开时,我买了一幅鲤鱼糖画,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糖壳裂开,甜香在嘴里炸开,和童年的味道一模一样。看着手里的糖画,看着人群中老王忙碌的身影,我忽然明白:有些味道、有些手艺、有些温情,永远不会被时光冲淡。它们会像这琥珀色的糖画一样,永远闪耀着温润的光,提醒着我们那些藏在老手艺里的岁月与感动,无论在哪个街角遇见,都能瞬间唤醒心底的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