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晨雾

清晨推开门，故乡的晨雾就裹着草木的潮气扑了过来。不是城市里那种呛人的灰雾，是带着田埂泥土的腥甜、沾着稻穗清香的雾，软乎乎贴在脸上，凉丝丝的，连呼吸都浸着润润的甜。

这雾来得真急，刚洗漱完就漫过了院坝石栏，把屋前空地裹得严严实实。青石板路藏起了被脚步磨亮的纹路，踩上去咯吱响，带着点滑溜溜的湿意，像踩在刚蒸好的糯米糕上。墙角的扫帚斜倚着，竹枝沾着一层薄薄的雾霜，风一吹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我踩着雾往田埂走，雾在脚边绕来绕去，像群没睡醒的小野猫蹭着裤脚。裤管很快洇湿一片，凉丝丝贴在小腿上，反倒有种沁人心脾的舒爽。田埂边的狗尾巴草，顶端沾着密密麻麻的雾珠，沉甸甸垂着，风一吹，雾珠顺着草叶滑下来，“嗒”地落在泥土里，轻得像母亲哄我睡觉时的呢喃。远处的稻田被雾蒙成乳白，稻穗上的露珠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没睁眼的星星，风一吹稻浪起伏，雾也跟着流动，整片田野就像一块在微风中晃动的白玉。

路边的稻田顺着田埂铺展开，雾把稻禾缠得密不透风，只露出半截翠绿稻叶，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群踮着脚尖的绿衣仙子。稻穗沉甸甸弯着腰，穗尖的雾珠串成细链，风一吹链珠轻轻碰撞，“沙沙”声被雾揉得软软的，像父亲抽水烟时的呼噜声，温温柔柔漫过心尖。偶尔有麻雀从稻丛惊飞，“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寂静，溅起的雾絮散成细小绒团，又慢慢融进雾里，仿佛从未出现过。田埂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瓣挂着雾珠，伸手一摸，水珠顺着指缝滑下来，凉得人打个轻颤，指尖却留着清冽的香。

往前走，雾更浓了，近处的房屋只剩淡淡的剪影。烟囱里的炊烟裹着雾散开，白得更柔、淡得更匀，像给屋顶盖了层薄棉絮。有村民扛着锄头从雾里走来，身影忽隐忽现，“早啊！”一声问候被雾揉得软软的，传得不远却格外亲切。我笑着应了，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融进雾里，只剩锄头扛在肩上的轮廓，像一截移动的树桩。

雾里的村庄静极了，偶尔传来的鸡叫、狗吠和村民们的说话声，被雾过滤得格外清亮，像撒在玉盘上的珍珠。母亲在家门口喊我回去吃早饭，声音穿过雾飘过来，温温柔柔裹着一层糖衣。我往回走，雾在身后跟着，像群舍不得我离开的孩子。路过邻居家的菜园，脆生生的黄瓜挂在藤蔓上，裹着层薄薄的雾霭，像攥着绿衣裳的调皮娃偷偷探着脑袋；嫩生生的丝瓜顺着竹架往下垂，雾珠缀在细长的瓜身上，像系着银线的文静少女掩在叶片间张望；紫莹莹的茄子在雾里泛着淡光，像害羞的小姑娘藏在叶子后面。

回到家，母亲已经把早饭端上桌。玉米粥冒着热气，雾气顺着碗沿往上飘，和窗外的晨雾连在一起，屋里屋外都蒙着一层朦胧的白。“快吃，雾大，粥要趁热喝。”母亲给我盛了粥，又夹了一筷子咸菜。我捧着碗，粥的热气暖着手心，咸菜的咸香混着雾的清甜在嘴里散开，这是故乡独有的味道。父亲坐在一旁抽烟，烟雾吐出来很快融进雾里，他看着窗外说：“这样的雾今年头一回见，地里的庄稼该长得旺了。”

吃过早饭，雾渐渐淡了。太阳慢慢升起，透过雾洒下淡淡的光，像一层金色的纱。远处的山峰露出模糊轮廓，青黛色的山影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的留白。田埂上的雾开始往上飘，像一群要回家的鸟儿；稻穗上的雾珠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像撒了一地碎金；稻田里的雾散去，整片翠绿的稻禾露出来，稻穗在晨光里沉甸甸晃动。

村民们都扛着锄头上田了，田埂上渐渐热闹起来。有人弯腰给稻禾松土，锄头扬起的泥土带着雾的湿气，散发出浓郁的土腥气；有人提着水桶浇水，水流顺着田埂漫进稻田，“哗哗”声和雾的轻柔交织在一起。我坐在院坝的石凳上，看着雾慢慢散去，故乡的轮廓一点点清晰，田埂上的狗尾巴草挺直了腰杆，野菊也愈发明艳。

小时候，我总爱在晨雾里奔跑，雾絮沾在脸上、头发上，凉丝丝湿漉漉的，却格外开心。我会追着雾里的稻影跑，会在雾里喊小伙伴的名字，会趴在田埂上看稻穗上的雾珠。记得有一次，我和伙伴们在雾里捉迷藏，躲在稻田边的草垛后，直到太阳升得老高、雾快散了才出来，回家时头发上的雾珠都结成了小冰粒——那是深秋的晨雾，凉得透人。母亲一边给我擦头发，一边嗔怪我“野得忘了回家”，语气里满是疼惜。

后来我离开故乡去了城市，那里的晨雾总是灰蒙蒙的，带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呛得人喘不过气。我常常想起故乡的晨雾，想起它的清甜和温柔，想起雾里母亲喊我吃饭的声音，想起村民们亲切的问候。每当在城市的雾里感到迷茫，只要想起故乡的晨雾，心里就会生出暖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雾霭氤氲的清晨，回到了母亲身边。

每次回到故乡，我都盼着能再遇见这样的晨雾。遇见它，就像遇见久别重逢的亲人，心里满是欢喜。它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快乐时光，想起故乡的点点滴滴，想起亲人的关爱。故乡的晨雾藏着故乡的故事和温暖，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乡愁。

太阳越升越高，雾完全散了，故乡的田野、村庄、山峰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可我依然沉浸在晨雾的美好里，沉浸在故乡的温暖里。这样的晨雾是故乡独有的，像一杯清甜的茶越品越香，像一段珍贵的回忆越想越暖。无论我走多远、在何方，它都像一盏明灯指引着回家的方向，提醒我故乡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

我爱故乡的晨雾，爱它的温柔，爱它的清甜，爱它所承载的一切。它是故乡送给我最好的礼物，是生命中最美好的遇见，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对故乡的思念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