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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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单的贾师傅死了，葬礼简单，七七八八的几声鞭炮，零零星星的几个亲朋好友，他身边的那条老狗也不知了去向。老人们说贾师傅是带着微笑走的，他走得也算风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的葬礼是大王乡大王村给操办的，原来工作过的单位大王乡政府和大王小学都给他送了花圈。
贾师傅的葬礼我去了，既代表自己，也代表学校，他的挽联是我在现场写的，上联是贾师傅70千古，这和别人的没什么两样，无非说明贾师傅是寿终正寝；下联是大王乡中心学校敬挽，许多奔丧亲友们都来问我，贾师傅曾是你们学校的工友，你们学校给他多少安葬费和多少遗补？在那种场合，我很烦这种人，为啥他们的眼里总盯着钱？据我所知，贾师傅并不缺钱，正如赵本山的小品中所说，贾师傅的人死了，可他的钱却真真地没花掉。
贾师傅是个可伶之人，母亲双亲死得早，也没有兄弟姐妹，真正是一辈子，一个人。他的至亲也不多，只有一个在乡政府工作的叔叔，小时候他随叔叔婶婶生活，1968年，贾师傅20岁，他的叔叔给他在路边盖了两小间土坯瓦面的简易平房，并安排他在离家不远的大王小学当工友，工资是民办教师的待遇，每月25.5元，有学校和村各半支付，以后，贾师傅便开始看他的一人世界。
贾师傅没读过书，为人厚道，不善言辞，却也勤劳。学校厨房是个土灶，他一有闲功夫常从附近砍些柴火草卖给学校食堂，学校为此也安排一位老教师周富贵负责学校的食堂管理和账务，周富贵虽然是个民办教师，因为他的父亲在供销社工作，家境甚好，且喜欢小赌，经常在晚间带着贾师傅走街串巷，要么玩玩麻将牌，要么玩玩扑克牌。那时，我们每当在食堂吃过午饭，周老师总要带我们搞个经济半小时，贾师傅自然是个主角，我们用四张扑克牌小赌，他是东家，我们下注，说起来倒是有趣，我们第一轮的下注就是午饭钱，若是赢钱了，权当交饭菜钱，若是输了，第二轮便双倍下注。时间长了，贾师傅哪能不输钱，可贾师傅却不怨我们，总说自己的运气不好。也对，他若运气好，长得人高马大，又有民办教师的待遇，怎么就找不到老婆呢？
你还别说，贾师傅的桃花运还真得就来了。1973年春，学校来了一名女知青名字叫肖琳琳，肖琳琳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娇小，颇有几分姿色。她的父亲是个右派，是省城的一个大学副院长。也许是一种情缘。肖琳琳刚到学校的第一天晚上，因为什么都不会做，没吃晚饭，也没热水洗漱，那夜，他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肖琳琳没有起床，也没有上班。老王校长好不容易才敲开了肖琳琳的们，只好一个劲地道歉，接着，王校长便安排贾师傅负责肖琳琳老师的午饭和热水供应。之后，贾琳琳在生活上就特别依赖贾师傅，就连女人用的东西都肖琳琳都会让贾师傅陪着去买。一来二往，她俩很快坠入了爱河，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俩终于偷吃了人生的禁果，俩人商量着准备在端午节期间结婚。可在那时，农村人结婚简单，无需领取个结婚证，在家中摆上几桌酒席就算完事。可她们俩若想结婚可不是小事，由于肖琳琳身份特殊，贾师傅只好去找老王校长，王校长为他高兴，还特地去了一趟贾师傅的家，在他的家中，王校长狠狠地批评了贾师傅：“你怎么就不知节俭，不懂生活呢？这样吧，你先把家里清扫整理一下，然后借点钱添置几样家具，不然，谁家姑娘愿意和你厮守一辈子啊？”因为王校长的话在理，贾师傅点头照办了。
那晚，贾师傅在家安排了一桌酒席，还特地请回在乡政府工作的叔叔商量自己的婚事。酒过三巡，贾师傅的叔叔先是开了尊口，他说：“这门婚事要不得，下放知青是导火线，千万碰不得。”王校长立马反对说：“下放知青怎么就碰不得？如今他们都是大龄青年，自由恋爱，你情我愿的，有啥不可的。”贾师傅的叔叔转而对贾师傅说：“肖琳琳是个下放知青，你若和她结合很不合适，再说，一旦肖琳琳回城了，你咋办？到那时你想从农村找个媳妇就难了。”这席话让在座的全都无言。面对僵持的局面，肖琳琳走出了房间，她对大家说道：“我就喜欢贾师傅的为人厚道，他家穷没关系，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的。你们也别担心，这个星期天我就带贾师傅去我家，让我爸爸妈妈见见他，若我父母亲没意见，回来我们就请你们吃喜糖。”
经过大家商量，最后还是王校长拍的板，先让肖琳琳带着贾师傅回趟省城，只要她的父母亲不反对，回来，学校就出介绍信，让她俩去公社领取结婚证。
第二天一早，贾师傅带上一篮鸡蛋和两只老母鸡去了省城，在肖琳琳家，三个多月未见的母女俩分外亲，娘俩一起忙着买菜做饭，母亲兴奋地告诉琳琳说：“你父亲昨天回来了，今天一大早去院里了，他正在办理回大学工作的手续。”贾师傅先是一个人在大学校园了转转，本想等肖琳琳的父亲回来一起吃饭，可等到下午一点钟，肖琳琳的父亲却突然电话说，在回来的路上被大学的几位老教授拦下去了酒店，那顿午饭吃得迟，饭桌上的气氛也特尴尬，贾师傅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省城的丈母娘，他不敢说话，也不敢下筷夹菜，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地方，还好，肖琳琳就是机灵，虽然事前没有商量好，当肖琳琳的母亲问起她们的恋爱时，琳琳先是做了个鬼脸，然后微笑着回答说：“我和贾师傅三天前在乡下结婚了，是学校王校长主的婚，我当时因为想到父亲的情况，就没有通知二老参加了。”此时，贾师傅发现，肖琳琳母亲的眼中饱含泪水，她手中的碗也一直在摇晃。半响，肖琳琳的母亲才说一句话：“既然你们结婚了，那以后你们就一起好好生活吧。”饭后，肖琳琳想见一见父亲，可等到四点也不见父亲回来，于是她俩告别了母亲出了校园，回来的路上，贾师傅那真叫一个高兴，他心想，这事情成了！可万万让她俩没想到的是，她俩错过了回家的末班车，只好折回到肖琳琳的娘家，晚上，肖琳琳的父亲没说什么话，只是一个劲地陪贾师傅喝酒。
晚饭后，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高校的家属区一片静寂，肖琳琳走进了母亲的房间，贾师傅是一个人睡的，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第二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肖琳琳只是把贾师傅送上了车，说是要先在家里将单位的介绍信开好，等几天就回学校和贾师傅一起去领结婚证。
那夜过后，贾师傅开始了漫长而又焦急的等待。很长时间后，贾师傅才收到肖琳琳给他的一封信，信上说，我思来想去，我觉得我自己什么都不会，很不适合你，你还是从农村找个好姑娘吧，至于我的那些行李，你就留着做个念想吧。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贾师傅哪里舍得，他带上干粮偷偷去了大学去找肖琳琳，可一连几天就是不见人影，他不敢去问肖琳琳的父母亲，只好去问肖琳琳家的邻居，邻居告诉他，肖琳琳被他父亲安排到一所中学去教书了，现在应该住在那个学校，至于在哪所学校，邻居也不清楚。
贾师傅除了后悔就是后悔，他不怨肖琳琳的无情，他只恨自己，他是步行一百多里地回来的，回来后虽然还做他的炊事员，可他的精神却出现了问题，他每次见到人，总是要说说他和肖琳琳恋爱的故事。
周富贵老师听过N次，眼看贾师傅还是单身，周老师来找他，说是要给他保媒，贾师傅说他暂时不想找对象，他要等肖琳琳三年。周老师显得很无奈，只好作罢。
时间飞快，一转眼就是十多年，尤其是1978年以后，国家实行了改革开放的政策，农村也实行了联产责任制，家家户户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人家也都陆续盖起了新瓦房。此时的贾师傅依旧和以前一样，家里还是那两间小平房，依然过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
一天，他的叔叔来找他，让他去乡政府做炊事员，说是乡政府的工资高些，更主要是让他换个工作环境，争取在最近几年，给他找个婆娘成个家。乡政府的领导们对贾师傅都不错，乡长还特地给贾师傅安排了一个单间，同时让他负责乡政府大院的卫生，当然，每天清扫大院卫生另外有些补助，因为贾师傅的收入可观，自然也在婶婶的介绍下和一位张嫂走到了一起。那几年，贾师傅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不烟不酒不赌，还在政府大院附近开辟一块菜地，家中所有的收入全都交给张嫂，由此，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挺舒心。
命运总是捉弄着贾师傅。三年后的一个春节，那位大嫂说是想回家看看她的孩子们，贾师傅也爽快答应了，他为张嫂准备了许多礼物，还把她送上了车，可张嫂这么一走，便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贾师傅百费周折才找到张嫂，也无奈地告诉他，因为之前没办理离婚手续，如今只能回到前夫和她的孩子们身边。分别时，张嫂交给贾师傅2万元钱，叮嘱说这是养老钱，千万别乱花钱。就这样，贾师傅依旧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经过这次打击后，贾师傅对女人失去了兴趣，他说，以后还是一个人生活好。
随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很少见到贾师傅，也渐渐地将贾师傅给忘记了。就在前天，突然有电话找我，说是曾经在学校工作的贾师傅去世了，让我去吊唁。
贾师傅去火化的那个晚上，我被留下来了，乡政府民政办、大王村分别派了代表，我们一起整理了贾师傅的遗物，根据贾师傅的临终遗言，他留下的三万八千元，安排了一万元捐给学校的20名特困学生，其余存款全部捐给乡政府敬老院的老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