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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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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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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干里的新疆时光

每个人的记忆里,大抵都藏着一样能勾连起旧时光的吃食。于她而言,那是新疆芳草湖农场的杏干;于我而言,那是维吾尔族老爹爹从南疆带来的、皱巴巴却满是香甜的杏干。每年国庆节前一周,快递柜准会发来一条取件提醒,不用看也知道,是大哥从新疆寄来的特产邮包。帆布袋子裹得紧实,拆开时先飘出晒干的葡萄干香,再往下翻,准能摸到两袋用牛皮纸包着的杏干,纸角上还压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字条,是大哥一笔一画写的楷体。

他总说,小时候在芳草湖农场的日子,慢得能数清阳光落在麦垛上的纹路。父亲是个常出差的人,每次回来,帆布旅行包的最底层,总裹着一纸包用粗麻绳扎好的杏干。那杏干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模样,果肉厚实得能嚼出韧劲,核小得几乎不占分量,咬一口,先是淡淡的酸在舌尖散开,接着便是绵长的甜漫上来,带着新疆日照的暖意。

课间十分钟是她最得意的时刻。别的同学啃着白面馒头,她却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摸出一颗杏干,指尖捏着,不慌不忙地含进嘴里。不嚼,就那么慢慢嘬着,让酸甜的汁水一点点渗进牙齿缝里。周围的同学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有的悄悄咽了咽口水,还有人小声问:“你爸爸又给你带好吃的啦?”直到上课铃“叮铃铃”响起来,她才舍得轻轻嚼碎剩下的果肉,咽下去时,连带着满教室的粉笔灰味,都变成了杏干的清香。

后来他去了内地的大都市,写字楼里的空调很凉,超市货架上的干果摆得像彩虹,包装上印着“新疆特产”的字样,有蜜饯味的、奶油味的,甚至还有巧克力味的。她买过好几次,拆开包装放进嘴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那种带着黄土气息的纯正,也没有藏在果肉褶皱里的、属于旧时光的踏实感。

听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杏干的模样。那是上世纪十年代中期,我才到膝盖高,端半盆水都要晃悠半天,溅得裤脚全是湿的。我们家隔壁的院子里,来了户维吾尔族人家,一共六口人,靠擀羊毛毡过日子。白发苍苍的老爹爹总戴着顶黑色的小帽,手里拿着根木尺,在院子里钉了好几个木头桩,桩子上拉着细细的线,像是给羊毛毡画的“格子”。两个年轻汉子常背着布袋子出去收羊毛,回来时裤腿上沾着草屑,手里还牵着一头老毛驴;漂亮的女主人总系着花围裙,在灶台边忙前忙后,偶尔会探出头来,对我们这些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孩子笑一笑。

擀羊毛毡是个费力气的活。先把收集来的山羊羊毛(我们那儿叫“驹驴羊”毛)摊开,一层一层铺得匀匀的,然后踩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头轱辘子,在羊毛上慢慢碾压。那轱辘子看着简单,实则要讲究技巧,脚踩下去的力道、移动的速度,都得恰到好处,不然羊毛毡要么厚薄不均,要么不结实。老爹爹总站在旁边,嘴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维吾尔语,手里不停比划着,要是年轻人的动作不对,他就走过去,握着对方的脚,一点点教怎么发力。

擀好的羊毛毡,要由两个年轻汉子赶着毛驴车送回南疆。他们说,一来一回要两个多月,路上要走戈壁,还要过小河。每次他们走了,院子里就剩下老爹爹、女主人和几个孩子,继续擀新的羊毛毡。等两个多月后,毛驴车“哒哒哒”从巷子口进来时,我们这些孩子比谁都高兴——因为他们回来时,褡裢里总会装着南疆的杏干。

他们忙的时候,会喊我们帮忙:“小巴郎,帮我们端盆水来!”“小姑娘,把那边的木尺递过来!”我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帮完忙就围着老爹爹转,眼睛盯着他随身带的花褡裢。老爹爹总会被我们逗笑,从褡裢里抓出几颗杏干,分给我们。那杏干皱巴巴的,像晒干的小灯笼,我攥在手里,生怕掉了,手心很快就沁出了汗,一路小跑回家,连鞋都顾不上脱,就举着杏干喊:“奶奶!奶奶!你看这是什么!”

奶奶接过杏干,放在鼻尖闻了闻,笑着说:“这是杏干呀,是南疆来的好东西,那边的人靠这个过日子呢,是‘摇钱树’哩!”我们一家人围着,小心翼翼地把几颗杏干分了,我咬了一小口,酸得眯起了眼睛,可紧接着,甜就涌了上来,清清爽爽的,像喝了一口带着阳光的泉水。那味道,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我在新疆长大,去过南疆,也见过漫山遍野的杏树,春天花开得像雪,夏天挂满了金黄的杏子。如今托克逊的杏花节年年都办,游客挤得满山坡都是,相机“咔嚓咔嚓”响,朋友圈里全是杏花的照片。可每次看到那些热闹的场景,我总会想起当年攥在手心的那颗皱巴巴的杏干——想起芳草湖农场里,她含着杏干时同学们羡慕的眼神;想起维吾尔族老爹爹递来杏干时,满是皱纹的手;想起那些慢得能听见风吹过麦垛、能闻见羊毛清香的日子。

其实我们怀念的哪里是杏干呢?是藏在杏干里的、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是那些带着烟火气的、踏实又温暖的日子。就像新疆的阳光,不管过了多少年,想起时,总还是暖烘烘的,就像当年含在嘴里的杏干,酸甜里藏着的,全是岁月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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