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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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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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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围巾下的日子

“嘀嘀嘀”,闹钟声撞在搪瓷缸上,响得刺耳,跟消防车警笛似的,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我摸过台灯打开,白光太亮,眼睛本来就没睁开,这下闭得更紧了。缓了缓睁开眼,还想多焐会儿被窝,一瞅时钟,都3点45分了!吓得我一骨碌爬起来,膝盖压着了枕头下的四川朝天椒,“咔嚓”一声压碎了。辛辣味直钻鼻子,我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眼泪都下来了。胡乱套上衣服,才发现裤腿上还沾着昨天芹菜的香味,那点绿印子,洗衣机洗了那么多回,居然还没掉。

吴大塘的铁皮棚子,被柴油车的轰鸣声震得嗡嗡响。王刚正从货车上往下卸菜筐,每个筐子都编了号,里面装的都是新鲜的有机青菜。他戴着手套,露着手指头,双手忙活起来跟机器似的——左手接住扔过来的西蓝花,右手随手就把菜茎上的露珠抹掉。虎口那里有块青灰色的疤,是去年被冰袋的铁皮划的,一动就跟着张合。老李头挑着两筐番茄从旁边过,蓝布衫洗得褪了色,上面洇着几块番茄汁,暗红暗红的,跟没干的墨渍似的。我点清了自己的菜筐,盖好保温的棉被,蹬上三轮车,车灯照在黑夜里,往第一家送货的地方去。

配送单折得皱巴巴的,第一站是安医老面馆。老远就看见王老板站在门口,他人胖乎乎的,跟弥勒佛似的,脸上却挺严肃。“王老板早!”我笑着喊他,伸手掀开菜筐上的棉被。王老板没应声,用指甲刮了刮莴苣皮,半天才说:“还行。”我听出他不怎么满意,赶紧从筐里掰了半截莴苣递过去:“你尝尝,这纤维比昨天的细,少了不少。”莴苣断口处冒出乳白色的汁,在早上的雾里凝着小水珠。王老板嚼了嚼,过了秤,点点头:“搬进去吧,明天捎2斤香菜、3斤大蒜来。”

水产市场的过道上结了层冰,骑着三轮车在上面走,跟骑没驯熟的马似的,心惊胆战的。送完三家餐馆,裤脚冻得硬邦邦的,跟套了层铁甲。把羊肉馆的菜摆在门口监控底下,拍了照发给李老板。李老板是90后,在上海的北方羊肉馆打了几年工,学了做羊肉的手艺,回老家开了家小店。看他每天要一百多斤菜,生意应该挺不错。

到了海鲜酒楼,风刮得脸生疼,我把围巾往上拉了又拉,恨不得连眼睛都遮住。一想到采购部的张主任,心里就犯恶心,他总爱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看我,不管天冷天热,都爱趁机用手在我身上蹭一下。老话虽说做生意得面带喜色,可对着他,我实在笑不出来。看见张主任在大厅里活动身子,我还是硬着头皮问好:“张主任早。”他立刻堆起笑凑过来,手摸着脖子上的金链子:“冷不冷?到我办公室暖和暖和?”说着,手就搭到了我肩上。

我赶紧弯腰搬菜,躲开他的手,强笑着说:“谢谢张主任,我就是扛冻的命,还有好几家要送呢。”

张主任脸一沉,盯着菜筐说:“这芹菜有点老啊,看着也不新鲜。”

我心里清楚,他这是没事找事。拿起一棵芹菜,一使劲掰断,脆生生的:“张主任,我这人才是老的,菜是今早三点刚从地里割的。你看,叶柄掰不断,嫩芯一掐就出水。”可能太用力,食指上的冻疮裂开了,血珠滴在绿菜叶上,红点点挺显眼。

张主任没话说了,又换了个茬:“厨师跟老板说,昨天的菜不够秤。”

我收起笑,认真地说:“张主任,我做小本生意,从来不缺斤短两,坑蒙拐骗的事我不干。菜在家我称过,到你这儿也过了你的秤,你心里有数。”

见我较真了,张主任讪笑着说:“我跟老板说了,过秤时我在场,不可能短秤,就算有问题也是我们内部的事,不怪你。”说着,掏出了打火机。

我见状,赶紧跑到车头,拿出一包烟递过去:“你看我,光顾着卸菜,忘了给你递烟。”

张主任接过烟点上,说:“菜放这儿吧,等上班了我让保安搬。”

可我知道,送菜到厨房是我的本分,做生意就得尽心尽责,和和气气的。我搬起一筐菜就往里走:“谢谢张主任,顺手的事,我帮你送进去。”

送完酒楼,天快亮了。路过社区的便利店,胖大妈正掀着门帘卸货,看见我就喊:“小周,这么早?进来烤烤火!”我笑着摆手,从车上拿了几斤自家种的山芋递给她:“大妈,这是我自己种的,你尝尝。”她连忙接住,要给我钱,我拦住她:“不值钱的东西,别客气。”

寒潮来的第三天,雪下得挺大,我裹着厚羽绒服,缩在农贸市场的水泥台阶上搓手。胖大妈掀开门帘出来,雪粒子跟着飘进来,落在我的菜筐上。“这雪下得真邪乎,路都没法走了。”她跺着脚扫围巾上的雪,忽然看见我菜筐里的蓝布包,那是给3号楼张爷爷带的降压药。

我赶紧把布包往里塞了塞:“天冷路滑,张爷爷年纪大了,怕他出门摔着,我顺便给带过来。”旁边摊位的刘婶听见了,探过头说:“可不是嘛,上回下冰雹,小大姐推着三轮车给养老院送了三十斤土豆,浑身都湿透了。”

胖大妈拿着山芋的手顿了顿。快天黑的时候,她指着我的记账本突然说:“上个月十七号,那天暴雨红色预警,你是不是往水利厅宿舍楼送过菜?”

我想起那个下雨的傍晚,雨下得特别大,浑身都淋透了。88岁的周奶奶趴在窗户上看,看见我扛着米面站在楼道口,眼睛一下子亮了,跟星星似的。她颤巍巍地从铁盒子里拿出水果硬糖,非要看着我含在嘴里化了,才肯收菜钱。那甜味,到现在还记得。

“你怎么知道?”我问。

“整条街都在说呢,有个戴红围巾的卖菜的大姐,下雪天给独居老人送菜,下暴雨也不耽误。”胖大妈眼角有点红,伸手给我拍掉肩上的雪,“怪不得你儿子能考上上海财经大学,做人做事都实在,这比读书还重要。”

风刮过来,带着远处烤红薯的香味。我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床头摆着街坊送的山茶花,手背上还留着王叔送的跌打药膏的温度。奶奶说过,别人帮过你,就得记着,有机会就回报。我现在做的这些,都是跟着那些帮过奶奶的人学的。

我把最后几根萝卜摆整齐,菜筐里的粗麻布擦镜布响了几声。这些布是用装菜的粗麻布裁的,印着“启明,不伤镀膜”,看着糙,用着挺实在。我把裹着保温瓶的布包好,里面是给12栋独居教授带的热粥,他牙口不好,爱吃软烂的。

胖大妈送我到门口,反复说:“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我答应着,蹬上三轮车,红围巾在雪地里飘着,像一团小火。

送完独居教授家,离老年公寓还有段路,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儿子打来的视频电话。我把三轮车停在避风的巷口,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赶紧接了起来。屏幕一亮,儿子清秀的脸就露了出来,背景是上海财经大学的图书馆,书架一排接一排,看得人心里敞亮。

“妈,你这会儿忙完了吗?外面雪下得大不大?”儿子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清亮,还透着点心疼。我看着他穿着我去年给他织的灰色毛衣,领口洗得有点松了,却依旧板正,心里暖洋洋的。“刚送完一家,雪还下着呢,不过路还行,妈骑着车稳当。”我笑着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你在学校冷不冷?宿舍暖气够不够?”

“够呢,妈你放心,图书馆里更暖和。”儿子说着,把手机转了转,让我看他桌上的书,“我这阵子在准备一个竞赛,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吃饭都挺规律的。”我看见他手边放着一个保温杯,还是我给他带的那个搪瓷的,上面印着“好好学习”四个字,边角都磕掉点漆了,他还一直用着。“规律就好,别熬夜熬太晚,饭要吃好,别总凑活。”我忍不住叮嘱,“钱够不够用?不够妈给你转点,别省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儿子笑着摇头:“妈,钱够呢,我兼职做的家教结了工资,还剩不少。倒是你,每天起那么早,路上一定要小心,尤其是下雪天,别着急赶路。”他顿了顿,又说:“上回我跟同学说起你,他们都佩服你,说我妈一个人送菜供我上大学,还总帮着街坊邻居,特别厉害。”

我听了,鼻子有点酸,赶紧别过脸,擦了擦眼角:“傻孩子,妈就是做点本分事,有啥厉害的。你在学校好好学,将来做个踏实人,比啥都强。”风从巷口灌进来,我裹了裹围巾,儿子在屏幕那头看见了,急忙说:“妈,你别在外面冻着了,赶紧去送下一家吧。我这周末没课,想跟你视频多聊会儿,到时候你忙完了咱们再好好说。”

“好,好。”我点头,看着儿子的脸,又忍不住问,“你想吃家里的啥不?妈下次给你寄点,比如你爱吃的萝卜干,还有刚晒好的红薯干,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儿子眼睛亮了亮:“想啊!尤其是妈你做的萝卜干,配粥特别香,我们宿舍同学都爱吃,上回你寄的,他们抢着吃呢。”

“那行,妈回去就给你装,赶明儿寄顺丰,很快就能到。”我笑着说,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脸,“在学校照顾好自己,别让妈操心。”“知道啦,妈你也一样,一定要注意安全。”儿子又叮嘱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挂了视频,我把手机揣回口袋,心里熨帖得很。蹬上三轮车继续往前走,雪粒子打在脸上,也不觉得那么冷了。儿子是我的盼头,每天起早贪黑送菜,受点累受点气都不算啥,只要他能好好读书,将来有个好前程,我就知足了。

送完老年公寓往家赶,路过菜场时,胖大妈、刘婶还有隔壁卖水果的老杨都在。听说我要给儿子寄萝卜干和红薯干,胖大妈立刻说:“我家有干净的保鲜袋,我去给你拿,装干货防潮。”刘婶也凑过来:“我那儿有泡沫箱,裹上报纸,路上不容易碎。”老杨笑着说:“我这有几张防震气泡膜,给你垫在里面,保证寄到上海还是好好的。”

回到家,我把晾在阳台的萝卜干、红薯干收下来,摊在案板上仔细挑拣,把碎渣都捡出去。胖大妈拿着保鲜袋来了,帮我把萝卜干分成一小袋一小袋装好,还不忘撒点芝麻:“这样吃着更香,你儿子同学肯定喜欢。”刘婶扛着泡沫箱赶来,又从家里带来几张旧报纸,一层层铺在箱子里:“雪天路滑,快递员搬来搬去,多垫几层保险。”老杨也送来了气泡膜,手把手教我怎么裹:“你看这样缠几圈,就算箱子压着了,里面的东西也没事。”

街坊们围着案板忙前忙后,屋里暖气不旺,可每个人脸上都热乎着。胖大妈一边帮我封口,一边念叨:“你儿子有你这样的妈,真是福气。咱们做长辈的,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只求他们平平安安、踏踏实实的。”刘婶点点头:“可不是嘛,小周你这人实在,教出来的孩子也差不了。等你儿子将来有出息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心里暖烘烘的。这些年一个人拉扯儿子,送菜挣钱供他读书,多亏了街坊们的帮衬。有时候送菜晚了,儿子放学没人管,刘婶就把他接到家里吃饭;冬天菜不好卖,老杨就帮我吆喝;家里水管坏了,胖大妈的老伴二话不说就来修。这些细碎的温暖,像冬日里的阳光,照着我一路走下来。

把装满特产的泡沫箱封好,老杨主动说:“我下午要去快递站寄水果,顺便帮你捎过去,省得你再跑一趟。”我连忙道谢,他摆摆手:“客气啥,都是街坊邻里,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送走街坊们,我坐在沙发上歇了歇,看着桌上的泡沫箱,仿佛看见了儿子收到包裹时开心的样子。窗外的雪还在下,可我的心里却暖融融的。

第二天一早,我照样三点多起床,闹钟声依旧刺耳,可我却觉得浑身有劲儿。蹬着三轮车走在雪地里,红围巾在寒风中飘着,像一团不灭的火。车斗里的菜筐轻轻晃,粗麻布擦着菜叶,沙沙的响,那是日子的声音,普通却踏实。

送菜的路上,遇到晨练的老人,会笑着跟我打招呼;路过面馆,王老板会递来一杯热水;养老院的张大爷,还会把收音机的戏曲声调大些,说让我路上听着解闷。这些点点滴滴的暖,还有儿子的牵挂、街坊的帮衬,让这起早贪黑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满是盼头。

生活或许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可这些藏在烟火里的善意和牵挂,就像菜上的露水,虽微小,却足够照亮每天的路,让平凡的日子,也能开出温暖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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