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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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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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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难忘的加急电报

在我的老家,有一种说法,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的三嫂虽然不属长嫂(在她之上还有大嫂、二嫂),但她对我的关怀不亚于母爱,特别是我幼年就丧母的坎坷人生经历,因为对母爱的缺失,所以对母爱特别敏感,也特别珍惜。三嫂尽管是在我即将成人的情况下才与三哥结婚的,但她对我的这份关怀不止让我感到特别温暖,而且使我终生难忘。三嫂对我的这份关怀,从一封加急电报就可见一斑。尽管这封加急电报已时隔42年,但其情其景,在我的记忆中仿佛就在昨天。

42年前,我刚从学校毕业分配上班的单位所在地,位于本县的一个工矿企业所在地。由于交通落后,单位虽然与家在同一县域,但一个在区,一个在另一区的公社所在地。从单位到家,须经县城中转,单位、县城、家三点的交通线路,呈三角形状。从矿区乘坐一天班次不多的班车到达县城,再从县城乘坐班次也是不多的班车才能到家所在的区。由于乘车、转车都不是随到随走,历经漫长的等待暂且不说,如果人多车少买不到票,更是无奈。因此,从矿区到县城,从县城到家所在的区虽都只有约30公里的路程,但因车辆班次少,路况差,车速慢,从单位到家,一般要近一天的时间,再加上初次入职,学生时代养成的纪律观念在自己的工作行为中所起的惯性作用,不可能因出了校门增加了自由而随意回家。其实,我这时的家,准确的说法,因母亲早逝,父亲年老,原生的家已名存实亡,我生活上依赖的家就是三哥安在区所在地马场中学的小家,如果没有特殊事情,是不易随便往返的。

急电

我刚上班不久,在一个民间传统节日(不知是什么节日,我忘记了。)到来之际,三嫂知道这种节日单位绝对不会放假,她又想借机叫我回去和家人团聚,在那电话是奢侈品,写信短期内不能寄达的情况下,三嫂心生一计:清早就赶到区邮电所,在邮电所上班的第一时间就给我发出一封加急电报“父病危”。对于电报这种按字收费的通讯方式,内容精简到极限是发电报的常理。三嫂之所以选择发加急电报这种方式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我收到“父病危”的加急电报,向单位请假是天经地义;另一方面,以加急方式发出(加急方式比普通方式收费虽贵一倍,但处理速度应该也快一倍。)最保守的估计,清早发出,我上午可以收到,这样,我坐车、转车时间还有一定保障,回家与家人团圆过节的愿望就会顺利实现。

三嫂的计划虽然周密,但电报的传递并不如愿,可谓发电报的人急,处理电报的人却不急。

下午接近下班,太阳也快下山,与我所在单位相距只有几百米远的邮电局才派人给我送来加急电报。乍听,我还有几分奇怪,我怎么会有电报呢?细看,我却差点傻眼,“父病危”三字,顿使我头晕目眩!待情绪稍定,一个现实问题从脑中冒出:此时到县城的班车早已没有踪影,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项选择:要么等到第二天坐首班车到县城转车回家,要么立即动身步行回家。尽管从下午到第二天首班车的发车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但在心急如焚的情况下叫我等十多个小时,这是何等的残酷!更何况即使顺利地坐上了首班车,也还要几个小时的坐车、转车时间。归心似箭时,立即行动可以大幅减少等待的焦虑,于是我自然地选择了步行这一应急方式。

从矿区到县城、从县城到家所在的区,虽坐过多次班车,但从矿区到家直接走路,却是想都没有想过。沿公路走,由于山高坡陡,即使不吃、不喝、不睡,走到第二天也不一定走得到。比较现实的办法,是走山间小路——在山区,公路都是绕山坡蜿蜒而行,山间小路可走捷径,减少部分弯道。更何况我凭借方位直觉判断,步行可以不经过县城,路程可以大幅缩短。沿山间小路走的最大障碍是对道路不熟。在那没有导航的年代,路在嘴下(逢人便问)是走南闯北的常用方法。我虽未曾走南闯北,但不乏逢人问路的经历,所以,道路不熟的难题在脑中只是一闪而过。

路程远,道不熟,时间晚,虽是摆在面前的现实困难,但看到加急电报上的“父病危”三个字,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在病床上那盼子速归的急切眼神,我岂能有半点迟疑!默念加急电报上的“父病危”三个字,我仿佛听到了父亲在病床上发出的微弱呻吟声,我怎能瞻前顾后!

请假,立即行动!

我当时的生活节奏是下班时间与吃饭时间可以无缝衔接,此时虽已接近下班时间,但我却没有想到吃饭。从单位到家路程几十公里,走黑路是必然的,我也没有想到备手电筒。忙人无计,昏头昏脑,充饥、照明的实事没有想到,却想到了那个无关紧要的人造革旅行包。背上人造革旅行包,装上几包慰问品,就匆匆上路。

虚惊

从矿区出发,爬过荒无人烟的高山,有一条“V”字型必经路段,此段虽是公路,但因无人烟而显得异常寂静。我须从坡顶沿缓坡走到坡底,再从坡底沿缓坡爬到坡顶,方才见有人住的村寨。

在那个坐车须防扒手,开车须防路霸的年代,常人对这段路是谈路色变。我出发前,脑中没有想到过这段路的险情,现在我身临其境,见地形是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四面临坡,呈锅底状,与一些武侠小说上描述的环境极为相似,我虽不是武侠,但联想到了武侠面对的险恶情景,臆想:要是路边冒出一个山贼,在这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鸣的深山峡谷,我该怎么办?自设的恐怖情景,使心跳速度也本能地加快了三分。更为恐怖的是,在这段“V”型路段的“V”字底处,路边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溶洞,人称癞子洞,如果想象稍加丰富一点,不幸遭遇歹徒,被洗劫一空后,抛下洞中,外边不会留下丝毫蛛丝马迹。更何况此时太阳只剩一点余辉,路上既无车影,也无人行,想着想着,不觉毛骨悚然,身不由己地回头张望,不看则已,一看,使我后背发凉,手脚发软,后边有个彪形大汉正在向我跑来!

此时,我正处于接近“V”字底路段,那深不见底的溶洞正张着黑洞洞的大口,似乎正不怀好意地等待着什么,而我身上背的人造革旅行包又极其显眼,并不合适宜地虚报了我的身份,极易让人误解我是一个独步旅行者。那个正以百米冲刺速度向我奔来的男子,牛高马大,我在心里暗自叫苦:完了,真是怕哪样,偏来哪样,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世人虽说天无绝人之路,但我今天却成了绝路之人!往前跑,前边很长一段是“V”字型路的上坡段,我不被害死也会被累死;不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这个从小就怕惹事生非且现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怎能应对荒野山贼!

在走投无路之际,心虽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但步伐仍从容不乱,并心生一计: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见机行事,以智应对。于是故作镇定,临危不惧,当那彪形大汉喘着粗气跑到我身边,还未开口说活,我就先开口问:“你跑什么呀?”那大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不晓得,这点特别危险,被抢好多人了,我看到前边有人,就想快点赶上,有个伴,好壮胆。”

原来如此!我以为他是山贼,没想到他是怕山贼。刚才是我怕他,没想到他比我还怕。我也不知道从哪点冒出来的胆,居然反转来安慰他,当然也在壮自己的胆:“光天化日之下,哪有这么猖狂,真是无法无天了!”其实,听了他的讲述,我在心里比他还害怕。

一个是真胆小,一个是假勇敢,两个男子汉并肩而行,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过了溶洞口,爬过了“V”字坡,翻过了大山顶,看见了乡村寨。走到路边的第一户人家门口,他客气地邀我进屋坐,我才知他就是当地村民。和他分手后,我脑中又闪现出刚才在溶洞口路段的画面,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原来在大白天,本地人都怕在那一带独行,我却有惊无险,真是天大的幸运。

鬼怪

走过了村落,到了去县城和步行回家的分道小镇。此时惊魂虽定,但饥饿来袭,且已华灯初上。步行、充饥、照明,缺一不可,于是我决定先买点东西吃,再买支手电筒,最后才向自己想象的回家方向赶路。

进了小吃店,我边吃东西,边向店主问路。店主讲:“刚才有个人在这点吃东西,也是去马场(我的家所在区)的。但他见天黑了,说只有明天再走。街上有家旅馆,你去问下他在不,可以约个伴。”闻言,觉得店主提供的这个信息比卖给我的粉帮助还要大,顿使我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之感。

填饱了肚子,心里想着店主介绍的那个同路旅伴,居然忘记了要买手电筒的事,沿街逐户询问哪点开有旅馆(因为未见明显的店面招牌),问到街的中部,终于找到了一家私人旅馆。店主以为我是投宿客人,热情地招呼我进屋。当我问店中是否有想去马场的客人时,那个客人镇定地看着我,说:“我要去马场。”

我说:“我就是想找个去马场的作伴,我们一起走好吗?”

客人还没有表态,店主却开口了:“这么晚了,你们就不要走了。你们不知道,那条路上有一截常闹鬼,有一次,有个人走到那截,也是晚上,他看到前方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喊,她不应,看,又看不见她的脸,一晃,又不见了,那人知道是遇到鬼了,撒腿就往家跑,待跑到家,连吓带累,满头大汗,全身酸软,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听完店主绘声绘色的描述,客人说:“那么我们明天再走吧。”

我知道,客人原本是有点犹豫的,但听了店主讲的鬼故事后,怕了,不走了。我既不识路,又无伴,这下脑中又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魔鬼形象,怎么办?店主见我举棋不定,善意地劝:“算了,不管再大再急的事,还是安全最重要,我家本来是没有客床了的,想到你一个人,又这么晚了,干脆你和我儿子睡算了,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

无奈,我只有在这个家庭旅馆住了一夜。

实情

次日晨,天刚蒙蒙亮,我就和那个初识旅客结伴出发。途中,我一边和他聊,一边在心里想:幸亏昨晚我没有硬着头皮走,要不然,我即使是白天独行,也难找得到路,因为沿途是岔道多,人烟少,更何况昨晚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更半夜,即使不被鬼怪吓坏,上路不久也会迷路无疑。

在一边交流,一边庆幸中,20余公里的山路不知不觉中就走完了。在早上太阳出来不久,我终于赶到了家——我三哥安在马场中学的小家。

那早,不知是巧合,或是三嫂特意在操场边等待,抬头向我来的方向张望。我刚爬完学校旁边的小坡,人还未进入马场中学的操场,我们几乎是同时看见了对方,三嫂远远地向我招手,我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三嫂面前,急切地问:“伯伯(即我的父亲)呢?”三嫂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好傻哟,我发的是假电报,想到过节了,你又不好请假,特意骗你回来一家人团聚一下。”

三嫂笑得前仰后合,我却目瞪口呆,三嫂的这分苦心,真把我“害”得好苦。

后记

三嫂为了“骗”我回家过节,煞费苦心发的这封加急电报,虽使我受了不少罪,心急火燎、失魂落魄、忍饥挨饿、担惊受怕,不一而足,但事后静想,她的这份亲情与母爱有何两样?40多年来,我因工作关系,收到、发出、翻译的电报不少,唯独三嫂给我发的这封加急电报,一直在我脑中不时浮现。其情其义,让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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