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在和顺古镇和本地村民闲聊,她说她家祖上是走夷方的,第一次听说“走夷方”这个词,意为去东南亚那些地方跑买卖的商人。村子里之前很多人都是这样行商,来往之中挣了不少钱。只是苦了你村子里守候的亲人们,为了让身在后方的家人能够安心,村里额商人集资在村子里修了洗衣亭以及比较大的图书馆等设施。图书馆风景宜人舒适宁静,至今还在营业,这是最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村子不大,独特的美是需要亲临此处去感受的,村子下面繁花映水,小河绕村,河的另一边是块块田地,河这边,沿着斜坡,村子在阳光下顺着坡高低铺排开来,仿佛是为方便雨的流下,风的均匀往上吹拂。走在往上延伸的小巷中,回头望,一切宛如一幅画卷。再有微风从脚下吹上来,擦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掠过门口摆的点点摆动的花,好不惬意。
然而,风景是次要的。最让人咂摸难放的,还是“走夷方”这个陌生的词语。在这个小小的地方,从北方远道而来的我竟从当地村子里一个普通妇人的口中,感受到国之大之强,和外出游子对家乡的热爱与肯定。走夷方,他们带出去了我们的美好和先进,当然也获得了财富。斯人已去,如今村里还存留着很多他们创造的美好供人们参观品味。不知道那些人要是还在世,是不是会感到吃惊。也许他们把村子建设的这般宁静美好,就是为自己老了可以荣归故里时能享受一份和平安宁吧。常常在这样的走走看看中生出许多回味无穷的心境来。
去了靠北的边境小城二连浩特,在一个售卖外蒙古产品的店铺里,老板娘一听说我来自山西,便佩服地讲道,你们山西人可真厉害。原来,她常常去外蒙古进货时都会去一家山西人开的面馆吃饭,那家山西人连蒙语都不会讲就敢单枪匹马到外面开面馆,真是太了不得了。我相信,如果这个老板娘多了解一些晋商的历史,她一定会觉得不足为奇的。在我生活的这个小县城,在村子里,偶尔还能见到前苏俄时期的一些东西,比如村里人说的用来当糊窗纸的就是的沙俄纸币,当时的在外做生意的晋商太多太多,纸币的突然贬值及政策的突变让很多晋商赔得血本无归,那些不值钱的纸币只能烂在家里做了糊窗纸了。其中历史缘由各种情由说起来复杂深刻,各种史料中能够窥见一斑,可是,历史的转折和变迁落迹于这些奋力拼搏的普通百姓身上,几乎就成了灭顶之灾了。在如今的年代,好像晋商一词已经不存在了,但我觉得,那种敢闯敢干的精神还代代留在后人的骨子里,比如那个在外蒙古开面馆的山西人。这种倔强,势必是晋商精神的顽强延续。
那些走夷方的人,那些跑出去做买卖的商人,他们经历的艰辛和牺牲恐怕只有自己能懂了。历史只会记住他们的辉煌和显赫,至于晦暗的隐忍终归被忘却了。
在和顺古镇里,那个本村的妇女谈起自己的祖上,说是她父亲的一个叔,买卖在外面做的很大,到老了准备回老家了,收拾盘点下钱财要往回带。没想到在外一直隐忍小心着做人,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竟不小心被当地的仆人发现了他的钱财,露了富,最后命也不明不白的没了,人财两空,终归是没回了老家,只留下家乡的亲人一世挂念伤心。这样的例子肯定是不在少数的。在外经商,凶险常伴,既要不被人骗还要想办法赚来钱财保全自身,可谓是步履维艰,但是这些人一代代没有退缩,前面的牺牲了,后面的继续往前闯,便趟出了路,形成了一定的气候,终至于不被人小瞧。只是可怜了那些湮没无名的牺牲者,悲伤是自个儿家的,历史不会为此而停留顿足。
中国的普通百姓向来是能够吃苦,善于隐忍的,什么样的境地里,他们都能找出活路来,这历史便绵延不绝地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兴替往前。
在青海的西宁路过一个粮油店,看见一个胖胖的妇人抱着孩子坐在一堆米面袋子中间哄着,因为知道这边的山西商人多,进去一开口,果然是老乡。她把我们带到店铺后面隔出来的一小块地,一张床,一个电磁炉,再容两把椅子就是她们的家了。男人出去送大米了,她在看铺子。生活的简陋一眼可知,但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坚持,让他们积攒起财富给儿子买房,娶媳生子,如今儿子又开了大一点的店。也许,这就是一种进步。一代一代的坚持,便有了更宽阔的路。
外人以为伟大的基业是一蹴而就的,然后,翻开历史的前一页细细探寻,没有任何成功是唾手可得的。在这四方的大地上行走,看到有勇武者代代向前,看到历史的轮廓渐渐清晰深刻,蓦然感喟那些美好背后暗藏的力量。历史不是由一个人书写,是由他、他们汇聚起来,这种力量成为一个民族和国家前进的动力,来自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站在这大地之上的某个角落,猛然惊觉,自己也正身处其中,只觉得何其有幸!